姜穂儿说要走,虽然正附和赵夫人心间所想,然赵夫人却并没马上答应下来,似乎还有些犹豫。
姜穂儿自然明白赵夫人在顾虑什么,遂又主动道,“这是奴婢一直以来的心愿,奴婢乡野出身,一直在厨房里烧火做饭,上不得大台面,料想以后等世子大婚,必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选来伺候世子与世子妃,与其留下来丢人现眼,奴婢更希望早些出府,到阿娘跟前尽一尽孝心。”
说着为表达心间之真切,她还对着赵夫人跪了下来。
赵夫人眼见她如此恳切,终于发话道,“快起来吧,难得你如此有孝心,我若是不成全,岂不太残忍了些?我只是担心你这一走,等世子回来……”
“奴婢自会同世安苑里的人交代一番,”姜穂儿又主动道,“夫人恩准奴婢出府尽孝,奴婢感感激不尽,想必世子也一定会谅解。”
赵夫人点了点头,心道既然是这丫头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出去,可就不关她的事了,大不了如若回头世子要怪罪,她去向王爷请救兵就是了。
如此,便终于发话道,“那好吧,那你回去就可以准备,正好同你娘过个团圆节。”
姜穂儿应是,再度给赵夫人磕了个头,起身回了世安苑。
既然已经决定,她一刻也不愿再多逗留,回去立刻收拾东西,赶在天黑之前就出了王府。
赵夫人倒是个厚道人,临走前不止叫人给她结了月钱,还又给了一份儿赏,姜穂儿肩上背了个包袱,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在街上雇了辆车,往阿娘的小院行去。
马车摇摇晃晃,车外是京城暮色里的人间烟花,姜穂儿撩起车帘看着街道上的店铺,来往的行人,心间五味杂陈。www.)
她……就这样出了端王府?恍惚间竟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
然赵夫人亲口应允,也经过了端王爷的首肯,她现在已经带了自己的全部身家走在王府外的大街上,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眼下终于达成,她应该是高兴的,然而心里却还是有些沉闷。
往后,大约再见不到萧元翊了。
未能当面跟他告别,她还是有些遗憾。
然她也懂得,此时不走,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会更加尴尬。
他总归要成家,娶一位世子妃进府,到时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在眼前秀恩爱,又是何苦?
所以晚走不如早走,就这样吧。
街景看得有些累,姜穂儿把车帘放下,拥紧了自己的小包袱。
下车时正是晚饭时间,左邻右舍纷纷扬起了炊烟,然谷三娘此时正在酒楼里忙活,小院中却是黑洞洞的一片。
所幸姜穂儿有阿娘给的钥匙,便自己开了门进去。
待谷三娘收工回来,就惊喜的发现家里里外都被收整了一遍,闺女正在等她。
“穂儿,你怎么回来了?”
谷三娘惊喜又诧异,赶忙问道。
看见了阿娘,姜穂儿心中终于好受多了,也笑道,“主子们准我出王府了,娘,从今往后咱娘俩就能团聚了。”
谷三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然是连声道好,又问她可吃过了,要张罗着要给她做饭。
姜穂儿其实没吃,念在阿娘才下工回来已经疲累,便硬说自己已经吃过,没叫阿娘忙活。
时辰已经不早,母女俩烧了热水洗漱一番,便躺下了。
秋夕在即,月色正好,吹熄了烛火,还有透进窗棂的月光照明。
姜穂儿并没有睡意,住惯了世安苑的厢房,她似乎有些认床了,睁眼望着地上的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寂静中,忽然听见阿娘叫她,“穂儿……”
她嗯了一声,忙去看阿娘,“您还没睡啊?”
谷三娘笑了笑,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府中在为几位公子张罗亲事呢?”
谷三娘虽然出来了,但吴管事还在王府当差,因为知道一些府中的消息倒也不足为奇。
姜穂儿嗯了一声,答说,“那日借着四小姐的及笄宴,赵夫人邀了许多大家闺秀,看起来是有这个打算的。”
又听阿娘问道,“那不知,世子妃的人选可有眉目了?”
姜穂儿刚要说不知,却又听阿娘在心间叹息,丫头这突然回来,怕是跟世子的婚事有关吧,看她今夜分明是有心事。
姜穂儿便明白阿娘绕了这么一圈究竟是想问什么了,忙笑道,“主子们的事,做下人的如何轻易打听的了?您别看我在世子院里当差,但世子这阵子不在,我便是想打听也没出打听去。今次是我主动同主子们求的,说是您在外头我不放心,主子倒好说话,当即就准我出来了。”
说着她压低声,做出很开心的样子道,“刚才忘了告诉您,赵夫人心善,还给了我三十两的赏呢。”
谷三娘原以为她不高兴,但一下见她眉飞色舞,终于放下些心,也笑道,“那可真是不少了,你可有向赵夫人谢恩?”
姜穂儿说有,又开始规划起来,“娘,这处院子始终不是咱们自己的,现如今我也出来了,不如好好谋划一下,咱们自己买处宅子吧。”
原本去年已经说好,但眼下再提,谷三娘却似乎有些迟疑起来,一时并没有答应,姜穂儿奇怪问道,“您有了别的打算?”
谷三娘思量道,“我想着,既然你出来了,不如咱们一起回江南吧。”
“江南?”
姜穂儿实在意外,虽说江南算是她的故乡,可出来已经近十年,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您怎么忽然想起要回去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她试着问道,只以为阿娘这些日子受了旁人的欺负。
谷三娘却只道,“那里毕竟是咱们的根,有道是落叶归根,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在外头漂泊的。”
当初谋划离开端王府的时候,她本打算在城里安顿下来,再给闺女寻个靠谱的人家,到时她一个女人,下半辈子怎么凑合都成,可没成想自打出府,她一直在受人家吴管事的恩惠,然闺女又看不上吴管事的徒弟郑大成,自然,闺女不喜欢,她不可能强逼,但往后在酒楼里碰见郑大成,却实在尴尬。
所以不若干脆回乡吧。
家里的水土乡亲都是知根知底的,倒时再替女儿筹谋吧。
再一个……
当初负了她的那个男人如今也在京城,她真的不想离此人太近,万一哪天不小心碰上,只怕旧恨会再度翻涌。
姜穂儿默默听着阿娘心间的顾虑,自是已经了然。
既然如此,那回去就回去吧,左右她同端王府……也已经断了吧,从此天各一方,离远些也好。
但唯一可惜的,却是阿娘与吴管事。
她知道吴管事是真心待阿娘好,她本来还想着要撮合一下吴管事与阿娘呢,阿娘也是个美人,苦了半辈子了,如今能有个真心的人疼,也是好事啊。
她于是忍不住问道,“话虽这么说,可咱们出来都这么久了,老家可还有亲人吗?就算是有,想必也都是远亲吧,肯定没有吴管事待咱们真心呢。”
谷三娘微微一顿,而后,却又感叹道,“正因为如此,咱们才不能总是麻烦人家,欠人家的人情多了,可要用什么来还?”
姜穂儿瞬间有种冲动,极想给自己找个后爹。
因为她看得出来,阿娘可没把吴管事当成陌生路人,只是因为太过自卑,不敢往深处想而已。
可若当真回了江南,阿娘的这段缘分岂不是要被生生切断?所以姜穂儿思量一番后下了个决定。
她道,“我在那儿都成,全听您的,不过……眼下已经要中秋了,过不了几日天就会冷下来,咱们若是回江南,路上至少要耗费一两个月,正是冰天雪地的时候,不好安顿,不若再在京城缓一缓,待到来年开春,天气好了再说?”
谷三娘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原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出来,此事还没同吴管事提过呢,咱们怎么也得等人家请到新的点心师傅再走。”
“说的是。”
姜穂儿点了点头,心底暗自筹谋起来,她得尽快探探吴管事那边的意思,希望余下的这些时日,能帮着阿娘找到新的归宿。
娘俩说了半宿的话,终于在沉沉夜色中睡去,姜穂儿有了新的目标,先前离开端王府时那种沉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待到第二日醒来,她就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全新的生活。
谷三娘依然在吴管事的酒楼里做白案,因着手艺好,酒楼的点心已经成了一张名牌,许多顾客在店中吃完酒席后常常不忘再打包几样点心带回家,因此活计十分忙碌。
加上姜穂儿昨日带回来的银钱,娘俩的积蓄其实挺可观的了,但姜穂儿不想坐吃山空,加之也是不忍看阿娘一人辛苦,就也去了酒楼里帮忙。
不过她不在后厨,经过她的建议,吴管事在一楼的大门边专门开了一个售卖点心的橱窗,她一个人在里头忙活,边做边卖,只做外带的生意,竟然很不错,为酒楼开辟了一条新的生财途径。
吴管事自然不会亏待她,虽然她表示自己是来帮忙的,权当报答吴管事对阿娘的照顾之恩,但吴管事还是给她开了跟红案大厨一样高的月钱。
姜穂儿见实在推辞不动,只好先接受了,也罢,先替阿娘攒着,若哪日阿娘再嫁,她一定给阿娘添一笔大的“嫁妆。”
至于她自己,眼下却暂时没什么旁的心思,只想再多攒些钱,等安排好阿娘再做打算。
自由的日子似乎一如想象中美好,然端王府中却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