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穂儿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又骇人的时刻,一时间僵在了那里,丝毫不敢动弹。
然这毫无意义,她就算不呼吸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透过门缝落在她的头顶。
一片寂静中,只听他又问了一句,“蹲着做什么?”
蹲着……
看来他果然已经看见她了。
姜穂儿自知躲不过去了,只得顶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立了起来,再把门打开,道了一句,“参,参见世子。”
门扇开启,再无处可逃,萧元翊不露喜怒的垂眼看着小丫头,打量半晌,方开口,“你在做什么?”
“奴,奴婢,奴婢……”
姜穂儿结巴了半天,终于编出一个十分劣质的理由来,“奴婢在看星星。”
这太可怕了,他究竟是怎么发现她的,又是怎么做到一眨眼就跑到她门前来的?他是人是鬼?
还有还有,察觉她在偷窥自己,他现在是不是很生气?会不会真要把她给咔嚓了?
正瑟瑟发抖之际,却听一声轻笑,“星星?你在房中能看见星星?”
姜穂儿吞了下口水,老老实实的点头,“蹲下去就可以了……要,要不,您也来看看?”
后半句原是她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然说完就立刻后悔了。www.)
拉世子同她一起蹲着成何体统,莫不是不要命了?
所幸世子爷并未跟她计较,只是轻飘飘道了一句,“这样看多难受,不如去院中一起看啊?”
一,一起?
姜穂儿睁大了眼睛,原还想再推脱几句,哪知没等开口,手腕却被他握住,不由分说就往外走,将她带去了院中。
……
场景转换的实在太过突然,直到站在了院子里,姜穂儿还是在瑟瑟发抖。
这实在太诡异了,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发现自己被偷窥了竟然还要拉着偷窥者一起看星星的?
这,这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吧?他是不是打算在她仰头看星星的时候趁机拧断她的脖子?
姜穂儿只顾着哆嗦了,哪还能看什么星星?身边的某人又垂眼看她,问道,“你抖什么?”
小丫头欲哭无泪,心道你真的不是在明知故问?嘴上却只能撒谎道,“奴婢,奴婢有点冷。”
语毕低头一瞧,她这才察觉自己只穿了就寝的中衣,连个外衣都没来得及罩,是真的冷啊!
说实话她极想跑,却碍于身边人的淫威丝毫不敢挪动腿,害怕与冷之下,只能就这么发着抖。
谁料世子爷听完这话,竟然几下就解了自己的外袍。
他,他要干什……
一个么字还未在心里喊出来,那外袍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姜穂儿一怔,眼睁睁的瞧着他把外袍给自己披上,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世,世子……”
直到他给她披完了,她才迟钝的出声。
萧元翊嗯了一声,瞧着她道,“如何?”
姜穂儿小心翼翼,“奴婢不敢披您的衣裳……”
他微微皱起眉来,“不是冷?”
姜穂儿不敢再说什么了,却听他又道了一句,“病了谁给我做点心?”
姜穂儿,“……奴婢谢世子恩典。”
他便没再说什么,依然举头望着天上的星河。
姜穂儿却没半分赏星星的心情,那宽大的锦袍落在她身上,几乎把她从头罩到了脚,衣料上的香味浸进了鼻子里,淡淡的,还挺好闻,但一闻就知是萧元翊的,一时间就犹如他把她给抱住了一样,叫她猝不及防,无处可逃。
这样的体验前所未有,姜穂儿愈发的胆战心惊。
初秋的深夜已经很凉,尤其银色月光下,周遭一切显得更加清冷,姜穂儿只能就这么陪着他在院中挨冻,想回不能回,着实有点可怜。
或许是察觉到她不走心,世子大人忽然问了一句,“怎么不看了?”
姜穂儿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向天。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一阵,姜穂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试探道,“爷,这么晚了,您还不困吗?”
萧元翊又把视线落到她脸上,“你困了?”
姜穂儿装着胆子点头,“有点……”
他眼底竟然现出一丝趣味,又问她,“看够了?”
姜穂儿脸热,“够了……”
“那就回去吧。”
他道。
“遵命。”姜穂儿如蒙大赦,连告别都忘了,赶紧一溜烟跑回了厢房。
身后的青年扯了下唇角,继续立在院中,闭目吐气,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正经事。
这下可是再不敢偷看了,回到房中的姜穂儿关紧房门大口喘气,连换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叫自己不再抖了。
而随后她就发现了一件事……萧元翊的袍子还穿在她自己身上,刚才跑的太急,忘了还给他了。
这可怎么办?
现在出去还吗?他会不会又拉她一起看星星?又或是嫌她烦,一下拧断她脖子?
姜穂儿缩了缩脖子,觉得眼下似乎并不适宜出门。
那就明天再送?可她送之前要不要洗一下?看这衣料如此华贵,倘洗坏了可怎么办?但要是不洗,他又会不会嫌弃?
姜穂儿觉得自己简直苦死了,心间空前的无比怨恨自己那个渣爹。
要不是他当初抛弃妻女,她跟阿娘也不会沦落到无家可归只能进王府当下人,也就不会有今日如此胆战心惊的这个情景了。
小丫头咬牙切齿的咒了渣老头半晌,才勉强上床入了梦。
睡前如此折腾过一番,第二日的结果可想而知,待她再睁开眼,室内已经是天光大亮,门外已经传来洒扫的声音。
时间怕是不早,她急忙起身下床洗漱一番,忙碌间又瞅见了昨晚供在衣架上的那件外袍,思想一番后,还是把它取下折好,小心抱在怀中出了门。
她自知身份,因此对于起晚了这件事十分不好意思,一路低着头,脸蛋儿粉的犹如树梢上的小沙果。
洒扫的小厮们见到她,都忍不住悄悄投来目光,她愈发的不好意思,加紧步伐去了世子爷的房门外。
青桐正在屋里等候主子吩咐,余光瞧见门外的她,不禁眼睛一亮,赶忙出来问道,“有事儿吗?”
姜穂儿点头,把怀里的锦袍捧了出来,道,“来还世子的外袍。”
“外,外袍?”
青桐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手中的衣裳,嘴巴半天都没合拢。
这这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厨娘一大早起来会捧着世子的衣裳?
姜穂儿一愣,这才意识到叫对方误会了,打算解释,然而刚要张嘴,却听屋里传来了世子爷的声音,“谁在那里?”
青桐从惊讶中回神,老老实实的通传道,“世子,是小厨娘。”
面上还带着一丝难言的复杂。
“何事?”萧元翊又问了一句。
青桐一张俊脸竟有些微红,“她来给您还衣袍……”
眼见如此,姜穂儿简直尴尬透顶,恨不得大喊,“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老兄!”
然而屋里头的世子爷却兀自淡定如山,只轻飘飘的道了一句,“叫她进来。”
姜穂儿无法,只好暂时无视青桐,迈进了房中。
“奴婢参见世子。”
她规规矩矩的行过礼,就将衣袍还给了屋里的小厮。
余光中可见,房中的青年正喝着什么东西,似乎有点苦,咽下去后还微微皱了下眉,搁下瓷碗后才问她,“你平日都起这么晚?”
呃……姜穂儿大囧,艰难的妄图挽回自己的形象,“奴婢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实在是昨夜睡得晚……”
然提到昨夜又觉得更加尴尬,垂死挣扎了半晌,只得认命道,“奴婢汗颜,往后绝不会如今日这般了。”
只听世子爷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水杯漱了漱口,没再说什么。
然姜穂儿却谨记自己的职责,又试着问道,“不知您今日想吃什么样的点心,奴婢等会儿去准备。”
这话一出,萧元翊竟还真的思考起来,须臾,忽然问了她一句,“有种东西……你会不会做?”
嗯?小丫头立时被勾起了好奇心,“请世子明示。”
姜穂儿的外租父是江南有名的点心师傅,这做点心的手艺,先传给了谷三娘,又传给了姜穂儿,加之这些年在王府里既开拓了眼界又刻苦的钻研,放眼大江南北,几乎就没有小丫头不会做的点心。
只见萧世子爷开始回忆,“亮晶晶的,很甜,上头有些芝麻……”
亮晶晶……甜……有芝麻……
姜穂儿立刻根据这些信息在脑海里翻检,忽然间眼睛一亮,问道,“您说是不是蜜三刀?”
就见世子爷皱眉点头,“似乎是这个名字……”复又瞧她,“你会做吗?”
小丫头梨涡一闪,轻轻松松的道,“奴婢会做的,从前奴婢外公的点心铺子就数这个最出名,奴婢等会儿就去准备,晌午定能叫您吃上。”
哪知他却似乎不太满意,道,“要晌午?现在不成吗?”
“现在?”姜穂儿一愣,“那个点心需要费些功夫,而且,您不是还没用早膳吗?”
他却并不在乎,只道,“可以拿这个当早膳。”
谁料却被她一口回绝,“不成,蜜三刀太甜,不可拿来当早膳的。”
这话一出,四周忽然一片安静。
姜穂儿后知后觉的一怔,只见世子爷忽然眯起眼来。
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青桐的心声,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小厨娘居然同世子说不成???
姜穂儿,“……”
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一时间惊讶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无措之下,她悄悄抬眼觑了觑那位主子,却见萧元翊一双眸子不露喜怒,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
姜穂儿,“???”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求生欲的驱使下,姜穂儿慌忙张口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一早空腹吃甜食,会让人不舒服,尤其……这个蜜三刀比一般的点心还要再甜些,奴婢只是怕,会对您的身体不好。”
然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改善,那人依旧不太高兴的模样,语气也不冷不热的问她道,“你除了做点心,还懂这么多?”
作为一名上辈子病了七八年最后还是死在病魔手里的少女,姜穂儿当了那么久的药罐子,早已经是久病成医,这个道理她当然懂,然又不能告知他这些,只能又说瞎话,“正是因为奴婢自幼学做点心,所以特别注意吃点心的这些事项,以免有什么差池,连累了食客……”
总算勉强圆了回来,她赶紧再解释道,“您想吃这个蜜三刀并不成问题,只是须得先吃过早膳,腹中有了东西,再吃甜食就不成问题了。”
那人却并没说话,眉眼凉凉,明显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姜穂儿只得再努力来哄,“不如……先叫膳房去做一碗莲子粥及燕饺,粥里可稍放冰糖,您先用着,奴婢这就去准备,晌午之前,一定叫您吃上这蜜三刀,如何?”
枉她如此费尽心思的安排一番,哪知话音落下,世子爷却一口回绝道,“不用了,先退下吧。”
不用了?
姜穂儿一怔,眨着大眼看向小爷,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她烦,所以干脆不要吃了?
那那那……那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她正想着说辞,打算挽回一下这谈崩了的局面,哪知却见世子爷冷笑了一下,道,“不做点心还听不懂话了?”
姜穂儿,“……”
完了完了,看来是真的得罪了!这可咋办?
然顶着那凉冰冰的目光,她又实在没胆再争辩什么,只好道了声是,缩着脖子退了下去。
实在没料到,在世安苑开工头一天竟会是这样的局面,回到房中后,姜穂儿头疼的坐立难安。
这可怎么办,萧元翊明显不高兴了,会不会一生气又把他给退回丹华苑去,那样她还有活路吗?
不成,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
姜穂儿思量一番后,在心间下了个大胆的决定,赶紧又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大约归功于她姑娘家的身份,世安苑的壮汉们都挺好说话,她找了一位叫青杨的小哥,去膳房取来了新鲜肉菜,随即挽袖洗手,开始跺馅擀面煮鸡汤,忙活了起来。
怕扰了世子的清净,所以小厨房离正房较远,也不管里头的小丫头干的如何热火朝天,世子爷的书房内倒是安安静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青桐小心而入,手里端着托盘,上有一只甜白釉的汤碗,此时正四散着热气,且香味逼人。
如此情景,任谁都不能不被吸引了注意力,正看书的萧元翊眉间微顿,问道,“这是什么?”
青桐受人所托,十分靠得住,诱惑十足的答道,“是小厨娘给您做的鸡汤馄饨,才出锅,可香了,您尝尝?”
萧元翊似乎有点意外,微皱起眉来,问,“是……她做的?”
青桐十分肯定的点头,“正是,这会儿人还没从小厨房里出来呢。”
然而话音落下,世子却并未再说话,只是扬眉看着碗中冒出的氤氲热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可着实难为住了青桐,美味佳肴就在眼皮底下,鸡汤的香气只扑脑门,可不是他的,他连口水也不敢流,而眼前的主子却迟迟不表态……
尽管这碗馄饨并没多重,但忠仆却直觉捧了块巨石一般,一时快要抱不住了……
无奈之下,青桐只能张嘴问道,“公子,您要不想吃,我先端回去了?”
哪知世子爷竟一下抬眼看他,问道,“你很闲?叫你去差的事儿办好了吗?”
青桐一愣,缓了一下,才想起来主子问的是哪桩,慌忙答道,“属下这就去。”
语罢便要溜走。
哪知却又被萧元翊叫住,道,“以后,不要再叫她小厨娘。”
青桐再度愣住,想了想,试探道,“那属下叫她……穂儿?”
谁料这个选项也不理想,主子的眼神愈发锐利了一些,凉声问道,“她没姓吗?”
青桐吓了一跳,脑子却忽然清明了起来,赶忙点头如捣蒜,“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语罢把托盘往近前的圆桌上一摆,立时低头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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