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感觉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碎裂了,一种浓浓的悲哀弥漫在心头,急速扩散着。
快十四年,她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养大的女儿,她疼爱她,教养她,引导她,关心她,照顾她……
这些年的付出不是假的,就算之前楚千凰一次次地让她失望,她们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本来也不是说割断就能割断的。
而现在,沈氏觉得眼前的楚千凰是那么陌生,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楚千凰的失态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
她立刻就回过神来,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没有错!
她只是不想成为小说中的那个炮灰,不想重蹈小说中的覆辙,所以她必须要为自己留下后路,最好的一条路就是成为三公主的伴读。
她没有做错什么,是这个世界待她不公,她只是不想随波逐流,她只是想为自己挣一条锦绣大道!
这么想着,楚千凰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脸上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激动地对着沈氏反驳道:“娘,这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您弄错了,这是不可能的!”
楚千凰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音,一会儿看看姜姨娘,一会儿看看沈氏,上前了几步,想去拉沈氏的手。
“啪!”
沈氏一掌挥开了楚千凰的手,几乎同时,外面阴暗的天空劈下一道巨大的闪电,把这周围照得亮了一亮,也衬得楚千凰精致的五官有些苍白……
“祖母!”她又慌张地看向了上首的太夫人。
楚千凰犹如坠入冰窖似的,不仅心寒,连四肢百骸也皆是冰凉,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瞥向楚千尘。
楚千尘正优雅地喝着茶,只是坐在那里,身上就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相比之下,自己却仿佛戏台上的戏子似的,成了一则笑话。
就算是迟了四个多月,这一切还是回归到了小说中的剧情。
这一瞬,楚千凰感觉自己与小说中的楚千凰似乎变成了同一个人,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凄凉,同样被嫡母无情地舍弃了。
太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面沉如水,对着沈氏再斥道:“荒唐!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荒唐,太荒唐了,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沈氏是疯了吗,竟然把这种屎盆子往长子的头上倒,还非把亲女说成是妾室生的!
太夫人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但另一方面,心里又有一丝丝忐忑,怕这事是真的。
不,不可能的。
楚千凰是他们楚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她怎么可能会是假的,也不能是假的!!
太夫人冷冷地看了楚千尘一眼,眸中的嫌恶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肯定是楚千尘在沈氏与楚千凰母女之间挑拨离间!
真真可笑,她竟然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而沈氏与穆国公夫人竟然也都信了。
“阿芷,”太夫人耐着性子对沈氏道,“你不要听信‘别人’一面之词,说这种话只会伤了凰姐儿的心,伤了你们母女的情分。”
沈氏只是冷笑。
紧接着,太夫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坐在沈氏身旁的罪魁祸首,斥道:“尘姐儿,你都嫁出去的人了,就该好好在宸王府尽为人妇的本分,还要在娘家搅风搅雨,真真其心可恶!”
听太夫人说到楚千尘搅风搅雨时,沈氏再次怒从心起,重重地拍案。
“啪!”
此刻,雷声止,她一掌在偌大的正堂内尤为响亮。
“永定侯府以庶充嫡,母亲可要随儿媳进宫,去太后娘娘那里说道说道!”
沈氏直接拿殷太后来威胁太夫人,声声逼人。
外面,豆大的雨点“哗哗”地砸了下来,密密麻麻,噼里啪啦地砸在瓦楞上、树枝上、地面上,转瞬就浇湿了地面。
屋里屋外的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王嬷嬷根本就不敢再说话,她和在场的其他下人们简直不敢相信如果说侯夫人说得是真的,那么这件事肯定是没法善了,侯府怕是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穆国公夫人神情冷凝地接口道:“你们骗阿芷养了十几年的庶女,把好好的嫡女交由一个贱妾这般作践,这就是永定侯府的家教吗?!”
“永定侯府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穆国公夫人的语气中不仅有嫌恶,更有不屑与鄙夷。
从前她只觉得楚令霄这个女婿平庸无能,还有些贪恋女色,左右不过是男人都会犯的毛病,没想到他的人品卑劣到这种地步,简直畜生不如!
错了,说他是畜生还侮辱了畜生,畜生还知道护犊子!
可他呢?!
太夫人的脸色随着穆国公夫人的一句句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穆国公夫人敢说这种话莫非掌握了什么证据?!
难道说……
太夫人简直不敢想下去,此刻她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想问楚令霄,可是偏偏楚令霄不在这里。
太夫人深吸了两口气,定了定神。
她身上再不见刚才的强势,努力强颜欢笑,“阿芷,我看这件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令霄回京以后再说吧。”
“我这就给他去信,催他办完了差事早点回京。”
太夫人也想去信质问楚令霄,但又不敢把这种事写在信里,万一传扬出去,那么永定侯府可就全完了。
沈氏如何看不出太夫人想和稀泥,根本就不理她。
她恍若未闻地看向了前方的姜姨娘,单刀直入地质问:“姜敏姗,你认不认楚千凰?!”
一直垂着头的姜姨娘这才抬起头来,那张下巴尖尖的小脸看着比她实际年龄年轻了好几岁,仿佛二十出头似的,眼波盈盈,柔弱无依。
相比之下,沈氏就显得咄咄逼人。
“夫人,”姜姨娘慈爱地看了看楚千尘,怯怯地说道,“尘姐儿是婢妾怀胎九月生下的,若是,夫人喜爱她,是她的造化。”
她捏着一方霜白色的帕子轻轻地拭着眼泪。
她的这番话中没说楚千尘一个不是,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就差直说楚千尘嫌弃她这亲娘是个没用姨娘,所以想奔着更好的前程去呢!
楚千尘静静地与姜姨娘四目对视,那双漂亮的凤眸比她鬓发上的红宝石珠花还要璀璨,还要明亮。
她只是这么安静优雅地坐在那里,依然令人无法忽视,更无法移开目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早就跟从前那个柔顺的楚千尘不同了,现在的她仿佛天生就有种笔墨难描的尊贵气度,风采逼人。
姜姨娘几乎无法直视楚千尘的眼睛,目光犹疑了一下。
沈氏怒极反笑。
反正她也没指望姜姨娘会爽快的承认她与楚令霄做的那些丑事,于是步步紧逼地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俞嬷嬷?”
“……”姜姨娘的眼帘颤了颤,没有说话。
太夫人根本不记得谁是俞嬷嬷,但是王嬷嬷记得,立刻就附耳告诉太夫人俞嬷嬷是从前楚千尘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后来被姜姨娘做主放了出去。
沈氏也没指望姜姨娘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是啊,她已经死了。”
姜姨娘:“……”
“但是,”沈氏死死地盯着姜姨娘的眼睛,徐徐道,“俞嬷嬷的儿子可还活着!”
“俞嬷嬷生怕自己有一天会死于非命,早有所准备,她临死前交给了她儿子一样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沈氏一边说,一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注视着姜姨娘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姜姨娘瞳孔微缩,纤细的手指把手里的帕子胡乱地攥成了一团。
沈氏接着道:“姜敏姗,可要我拿来给你看看?”
楚千凰看看姜姨娘,又看看沈氏,再看看楚千尘,强忍着内心的惶惶,可就算是她用尽全力,她内心的恐惧还是抑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正堂外,那哗哗的雨声愈发响亮了,形成一道道水茫茫的雨帘。
连绵不绝的雷声又响了起来,隆隆不止,仿佛连天地都为之一震,那不时劈下的闪电让气氛变得更为压抑沉重。
见姜姨娘不说话,沈氏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绢纸扔在了地上。
就算没把这张纸展开,也能隐约窥见纸上写了不少字,还偶有赤红朱砂的指印。
沈氏的笑容更冷了,又道:“你以为我就这一个证据吗?我把当年大平寺的知客僧也找到了,他亲眼看到了楚令霄抱走了一个襁褓,而老家的徐婆子也说看到楚令霄抱着襁褓进了你的产房!”
“这徐婆子是二弟妹找到的,母亲不信,尽管去问二弟妹好了,或者,我们现在就把二弟妹叫来对质也行……母亲以为如何?”
沈氏转头去问太夫人,神色讥诮。
刘氏竟然连也知道一些?!她到底又知道多少?!太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忙道:“不用叫你二弟妹了!”
这要是把刘氏也叫来,这一闹,以刘氏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件事岂不是要闹得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就算是太夫人一开始不信,现在也已经信了八九成,剩下的一两成就只等当事人来确认了。
太夫人看着一丈外的姜姨娘,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五味交杂,怒道:
“姜敏姗,你给我跪下!”
要是早知道长子会被这个女人迷了心智,她是绝对不会同意长子纳这个女人为妾的!
可惜啊,千金难买早知道。
姜姨娘就跪了下去。
地上的那些茶水和茶叶一直没有清扫,她一跪下去,那些几滩茶水就在她霜白的长裙上留下了刺目的污渍。
太夫人又重重地拍了下茶几,质问道:“你说,事情到底是不是这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姨娘的身上,也包括楚千凰。
她的眼神有些忐忑,有些惶惶,又透着一丝期望。
屋外,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跪地的姜姨娘抬起了头,清黑的眼眸中闪着点点水光。
她咬了咬唇,声音干涩而沙哑地说道:“是……”
这个字等于为这件事盖棺定论。
即便是穆国公夫人、陈嬷嬷等人早就知道了,此刻也难免还是又感觉心口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反倒是楚千尘出乎异常的冷静,定定地观察着姜姨娘与楚千凰。
正堂里,寂静无声。
楚千凰觉得脑子空白一片,全然无法思考,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姨娘。
对方的那声“是”霎时间摧毁了楚千凰所有的期望。
三月时的一幕幕随即浮上她心头。
崔嬷嬷死后,姜姨娘偷偷来找过她,她猜到她已经猜出真相了,便把事情与她说了。
当时,她就叮嘱了姜姨娘哪怕有一天被沈氏查到些痕迹,她也绝对不能认,咬死也不能认!
在这个时代,没有血型,更没有亲子鉴定技术,沈氏就算再怀疑,她也没有十足得证据。
当时,姜姨娘分明答应了她。
可现在姜姨娘竟然认了!!她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认下了自己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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