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将带来的细软都收拾整齐,看了书案上那沓打稿的废纸,犹豫了几番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摞起来,收进了包袱里——或许这是他离踏上功成名就之路最近的一步了,就算最终落榜,也是意料之中,至少他奋力争过,这一生也无憾了,也能够心甘情愿地回江南过自己的小日子。
门口传来守卫催促考生不要再逗留,赶紧离开的声音,他忙回过神,匆忙起身,可忽而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神智恍惚差点跌倒,幸亏他慌乱中扶住了桌角,这才堪堪稳住——但砚台却被他扫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李鑫用力摇了摇头,这才恢复了清明,然后就看到了地上墨水溅洒一地的狼藉......
守卫循着声响找来,便看到了李鑫脸色惨白,仿佛随时都会双眼一翻倒地不起,不由皱眉问道:
“这怎么回事?”
李鑫听到声音,理智终于回炉,有些慌张地蹲下,“我不小心碰到了砚台,这就收拾......”
守卫有些不耐烦地摆手打断,只是催促道:
“不用了,考完了就赶紧离开考场,别在此逗留了!”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李鑫蹲在地上,手上拿着一块从袖子摸出来的方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像闯了祸的小孩儿极力想去弥补犯下的错,但大人却露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奈赶走始作俑者,眼不见为净。
但李鑫不是小孩儿,自然不会因此负气委屈,只是真诚地表达了歉意,然后识相地离开这间考室。
一走出考室,他便被明媚的日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好先在门口站定适应了一下光线。
没想到今日竟是个难得艳阳天,身上在那阴冷狭隘考室里沾染了仿佛经年不散的湿寒也终于在阳光下遁形,整个身子也暖和了起来。
这会儿他才有了如释重负的实感,整个人也豁然了——方才头昏眼花,想是连续七日的用神过度加上昨夜没睡好,身子虚弱所致罢。
此时考场已经空了大半,周遭考室的考生似乎早就离开了,李鑫也有些迫不及待。
这几个月他专心准备春试,没有往家里写信了,如今考完一身轻,便想着赶紧回驿站往家中修书一封,告知老母妻儿,一切都好。
他加快脚步往大门方向去,恰好碰到迎面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竟是是主考官月铭!他们不应该早就离开了么?
李鑫心中存疑,却也不敢怠慢,忙退到一旁让路掬礼,却又忍不住抬眸去看同月首辅一起走在前头的男子,身姿挺拔,五官冷峻,眼眸凛冽得令人不敢直视,他便赶紧移开视线。
这一移就看到了高大俊美男子身后的女子——因一行人里只她一身素色裙裾,行走间衣角飘逸,步步生莲地从他眼前走过,很难不被吸引。
女子身量似是少女,面蒙薄纱,一双桃花眸清冷又熠熠,李鑫瞧着有些眼熟,目光便不由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头顶忽而感受到了两道刺骨的寒光,只好赶紧敛目垂眸。
待众人走远,他才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抬脚离开时,月九龄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脚步虚浮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了。”
月铭的声音让注意力都放在身后之人的顾墨玧回过神,扫了一眼门口守着的两个守卫,目光如有实质,教没见过世面的小守卫不由深吸了一口冷气。
月九龄也将目光放在了紧闭着的狭小考室上,嘴角微不可闻地扯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顾墨玧默不作声地走近考室,在离门口还有两步远处站定,严谨地将不甚牢固的门及门框打量了一番,随后抬手......
两个守卫猝不及防,在他手抬起的瞬间惊弓之鸟般地缩了缩脖子,身子也跟着一抖,像是害怕极了。
众人:“......”
落影看不下去了,示意他们赶紧滚,然后自己走上前,推开了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湿冷扑面而来——像是被毒死的老鼠死在了角落里,尸体过了好几日便开始散发出的腐烂气味。
“咳咳——”落影首当其冲,没忍住。
同样离得近的顾墨玧只是抬手掩了一下口鼻,不为所动。
后面那群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则没这么淡定了,一个个恨不得逃之夭夭,可碍于面子,只得忍住肠胃翻滚,脸色难看地戳在原地,试图把自己当成一根无知无觉的棒槌。
相较之下,不退反进的月九龄简直就是这些人形棒槌里的一股清流。
她站在门槛外大致看了一眼考室里的情形,估摸着在这里做尸检的可能性,然后才转身对一众棒槌说:
“因为一些‘不言而喻’情况,我的丫鬟进不了考场,所以哪位大人肯纡尊降贵,给我打下手?”
众棒槌闻言皆变了色,面面相觑——谁吃饱了撑着想去受这罪?更何况他们一个个有官职在身,岂能屈尊去给仵作打下手?就算这个仵作是皇帝亲封的县主也不行,传出去老脸往哪搁啊?
“本侯来。”顾墨玧出声打破了僵局,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人不合适。”
众人以为他是在暗指他们身为春试考官之一,考生死在考室里,他们都有嫌疑。于是脸色由白转青,但又着实不想近距离观看剖尸过程,只好将硬着头皮自觉地戴上了这顶被怀疑的帽子。
但其实顾墨玧说的不合适,只是不想月九龄同男人共处一室而已,即便那个男人她的父亲或者年纪可以当她的父亲。
月九龄忍住笑意,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侯爷了。”然后用眼神示意落影将尸检的工具交给顾墨玧。
顾墨玧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转身背对着众人,肆无忌惮地冲她挑了挑剑眉,只是语气依旧毫无感情:
“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