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滋滋作响，吐出最后一张A4纸后，声音戛然而止。
王辰欠着身子伸手拾掇了过来，取出订书机，一份两张。
抓着这四份一样的合同，又将台面发票需要盖章的红印泥盒拿上，当即再次转身朝身后的木门走去。
这右手边的客厅里，师父和宋大鹏宋小鹏已是侃侃而谈起来。
见王辰拿着走来，二人当即站了起来。
感受着这份细节的尊重，王辰赶忙走近，咧嘴再次一笑，“快坐，快坐，大家以后一起干活了，不客气不客气。”
“诶诶诶。”
“好好好……”
坐在沙发外侧的宋大鹏接过王辰递来的合同带头坐了下去，宋小鹏这才跟着坐下。
二人有些局促真诚的样子，高振东看在眼里，心里头很是满意。
他心里头，看重的就是这些小小做人的细节。
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沿海一个大型汽修厂，跟着一个年长二十岁的师父学手艺，这些不以为意的细节可是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做人第一，成才第二。
这也是自己教育儿子高小伟的方式。
更何况手艺人！
二人稍稍几眼后，埋头在第二页签起字后，大拇指稍稍在印泥上压了压，按到了签好的名字和2009年5月14日上。
宋大鹏再次按下手印，接过弟弟宋小鹏递来的一份，笑着将两份合到一起，站起身来，递给身旁看着的王辰，伸出手来。
“那行！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正式上班。”
“好的好的！”王辰接住合同，笑着当即握住了他的手。
站起身的高振东再次握手后，送着二人走出了门厅。
看着二人的脚步轻快，身影消失在前方汽车站台的人群之中，高振东眉开眼笑地，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大辰，他们那边有现成的设备，还有一些零部件存货——他们想加盟被拒绝了，是不是这县城只能开一个账户，像银行那样？不知道门头换成我们东辰汽修和大众加盟的牌子，可不可以？”
王辰一下就明白，师父这是想将两兄弟的门面变成自己的，东辰汽修第二分店！
“师父，一会儿我打电话问问，这事确实是个好事，我觉得还是要他们主动开口吧，咱们提不太好。”
“他们自己的门面，还有设备和零件，闲着也是闲着。但刚才我还是犹豫了，这人过来了，还想着把他们的门面换成自己的，确实不太好意思开口。”
“那就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到时候信任也深了……”
王辰笑着点了点头，弯腰抓起了四方铁架上的两双手套。
高振东也会心一笑，接过手套。
二人抓着工具箱和油漆桶，向这眼前这还在等着做油漆的一侧全是乱糟糟划痕的红色雪佛兰走去。
……
汽车缓缓启动了，一个弯道后，当即加速起来。
“宋家村麻烦您停一下！”
“诶诶！”
宋大鹏笑着摸出口袋里的10元纸币，递给背着绿色帆布斜挎包的中年女售票员，当即稍稍拉开这车窗边的小窗帘。
冲天杨飞快朝后倒去，大鸟的叽叽喳喳大叫声却是不断传来。
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热情地洒在身上，暖暖的风拂过脸颊，好不舒服！
“对对对，圆圆，谈好了！谈好了！”坐在身旁的宋小鹏一脸笑容，“你猜怎么样？他们给我和我哥开6500一个月！哈哈哈哈！”
“啊？6500呀！比5000还多1500呀！”
“那太好了！太好了！”
手机里当即传来女孩的惊喜声，好不开怀！
心里的石头落地，宋大鹏不由得微微咧起了嘴角。
“那我下班了，我去给你们做饭去，大哥最爱吃清蒸鲈鱼！”
“那我呢？”
“你又不挑嘴，我做啥你吃啥！嘻嘻嘻——”
“好了好了，那我再买两斤五花肉，做你爱吃的粉蒸肉——”
听着身旁的嬉闹声，不知不觉，一刻钟飞快而过，汽车缓缓降速，就要停下。
宋大鹏侧身朝窗边的尽头看了看，当即起身，拍了拍身旁一脸灿烂的宋小鹏。
这熟悉的黄色的铺满鹅卵石的马路上，眼前的一颗大桑树下的摆放着的三轮车，旁边农田里挥着锄头的两个身影。
“好了好了，我们下车了，先挂了。”
……
从车门下来，二人一边跑，一边大声连连喊了起来。
“阿爹！”
“阿婆！”
“二叔！”
左边的爷爷跟右边的二叔一比，明显有些吃力。
身影越来越近了，挥舞锄头的二叔也慢慢停下，提着杂草框的佝偻在地上拾掇着草根的奶奶也慢慢直起身子来。
……
“大鹏！”
“小鹏！”
年近六十七岁两鬓斑白的两位老人，乡音回应着，脸上和蔼的笑容跟着一下绽开。
“二叔！呼——阿爹！阿婆！您们休息下，我和大哥来！”宋小鹏呼着粗气，满脸喜色。
“看样子，你们是谈好了？”宋长兴握着锄头，看着从小径小跑到面前的两兄弟，笑着掏出烟盒来。
“呼——呼——二叔，二叔——”宋晓当即伸手抓过他手中的锄头，“谈好了，谈好了，给我们开的一个月6500！”
宋长兴夹出一根烟，微微一愣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
“这高老板人还不错！”
“二叔！”宋大鹏看着汗流满面的二叔，再次喊了出来，笑着连连点了点头。
特别是两鬓斑白的爷爷和奶奶，长长的单薄衬衫已然湿透，在身上粘成几条褶皱，心里很是不忍地再次劝说道，“阿爹！您和阿婆的身体最重要，明年就不要种田了！”
宋长兴不由得笑着侧头来，摇了摇头。
老人抬手用早已打湿了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就要滑到眼睛里来的汗水，削瘦的面容很是精神，当下笑得又很是灿烂，抵着锄头连连摆起右手来，“那不行那不行！浩浩和苗苗还在读高中，你二叔二娘负担也大，你爸妈一年在外打工，赚钱也不容易，小鹏这也马上要结婚了，还要花大钱呐！这不种地，到时候出去买米买油那怎么行！”
“您和婆婆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我们，我们不用您——”每次听他都这么说，宋大鹏一下激动起来。
但话到嘴边，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爸，二叔，自己、弟弟、浩浩和苗苗，不都是他和奶奶照看到大的吗？
“硬朗着呢！不担心不担心！你们这不是有空就来帮忙么！”老人笑着露出打了几颗金灿灿假牙的一排明亮的牙齿，指了指散落在不远处的佝偻的身影，“我们不种地，呆在家里，那也无聊的很呐！”
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了，有人这样，自己也不能例外。
宋大鹏目光随着老人的手指扫视而去，再也不知道怎么劝说了。
心里头不是滋味。
两个老人勤劳了一辈子，习惯了，大抵是改变不了了。
“结婚的事小鹏赶在你前头了，你当哥哥的要加把劲呐！”他一边说一边笑着弯腰靠近，小声嘀咕道，“哪天你给我生了个重嫡孙，我和你阿婆就不种地了！”
下一刻，再直起身子，不由得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弟弟明年结婚，但你可要多凑点——”
宋大鹏吞了吞喉咙，赶忙转过头去。
“阿爹，阿婆，二叔，喝的水忘记给你们从三轮车里拿过来了，我去拿——”
迈开腿的第一步，眼眶当即一热，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下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