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郑国,可以说是姬定一手缔造的,但很奇怪的是,姬定的离开,在郑国并未掀起一丝丝的波澜。
因为实在是太忙碌了。
每个人仿佛都有做不完的事,慢节奏的生活一去不返,殷顺且、富术他们个个都忙得是焦头烂额,又是发放农具,又是规划田地,这哪里还有功夫惦记着周侍中是否还在濮阳。
不过,这是姬定所期望见到的,他在为郑国设计制度时,其实就已经考虑这一点,尽量减轻国家对于某一个人的依赖,甚至于以后也不要太依赖于朝廷,在律法的基础上,尽量自己去解决。
而离开濮阳的姬定,也立刻收拾好心情,暂时忘却那儿女私情,全身心的投入到下一场博弈中去。
魏王急于召见他,肯定就是秦国方面出招了。
其实那场相邦大会,只是一个开始,究竟谁能够真正的得到其中利益,还得看接下来的博弈。
这濮阳离大梁可是非常近,道路状况也非常好,不到几日,姬定便来到了大梁,都不等姬定歇一口气,魏惠王便急急召见姬定。
见到姬定时,魏惠王也还愣了下,他头回发现这相邦还能够长高的,可真也是稀罕啊!
待姬定行礼之后,魏惠王便是问道:“先生似乎与那郑公主的关系不错啊!”
哎呦!看不出你这老头还挺八卦的!姬定不禁愣了下神,他还真没有想到,魏惠王急于召见他,竟然是先关心他的感情生活,这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啊!
不过他也没有否认,点点头道:“不瞒大王,郑公主如今已是臣的妻子。”
魏惠王面无表情地问道:“看来那郑公主能够复国成功,先生一定出了不少力吧。”
坐在姬定对面的惠施,稍显诧异地瞧了眼魏惠王。
姬定是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大王这是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那郑公主复国成功与臣可是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当时臣与公主只是相识一场,是公主自己从宋国借的人马。但是公主能够继续掌管郑国,臣倒是出了不少力,那也是因为如今公主乃是臣的妻子,不过臣以为由一个女人坐在上面,对大王来说,更加有利。”
魏惠王审视姬定片刻,见姬定也不像似在说谎,关键他也知道郑公主确实是从宋国借的人马,其中也是她老师子让出手相助,姬定当时可都不在濮阳,于是又道:“先生,如此女子,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啊,寡人担心先生因美色而误了大事。”
如果他们两个不是事先就好上了,那么他当然有理由认为姬舒之所以与姬定好,乃是因为姬定如今是楚相,不过是利用姬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这糟老头子可真是坏得很,这一照面,就要拆散我们夫妻。姬定神色稍稍有些不爽,他可没有卑躬屈膝的习惯,道:“大王请放心,这孰轻孰重,臣还是分得清楚,臣之所以一直留在濮阳,并非是贪念儿女私情,而是因为臣也在等着秦国出招,唯有秦国出招了,臣才能够做出应对之策。”
惠施也感觉到姬定不满,觉得这话题确实不宜放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说,吃饭的时候倒是可以聊聊,于是开口道:“如今秦国已经出招了。”
姬定问道:“是吗?”
惠施点了点头:“在半个月前,张仪曾来过大梁,并且表示他们秦国愿意将河东三镇归还给我们。”
姬定对此倒是不觉意外,立刻问道:“那他的条件是什么?”
惠施道:“条件就是我们魏国不与楚国结盟共同对抗秦国。”
姬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惠施点点头。
姬定又问道:“就没有要求我们与秦国结盟?”
“没有。”惠施摇摇头。
“这可能只是张仪的离间之计。”
姬定思索着言道:“如果秦楚交战,魏韩二国也必然会卷入其中,想要独善其身,只怕是很难的。”
惠施道:“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张仪说他们秦国打算绕蜀道去攻伐楚国,而非是出函谷关从中原进攻楚国。”
“蜀道?”姬定一脸错愕。
如今的蜀道,那简直就不是人走的,秦国大军要走蜀道过去,脱一层皮可能都过不去!
惠施点点头,道:“另外,我当时也跟张仪说得非常清楚,我们魏国是不会再贸然卷入其中,但他对此并无任何异议,他只希望我们不要卷入秦楚之间的战争。”
这张仪又在玩什么花招?姬定沉吟少许,道:“我觉得张仪的话,还是不能相信,除非秦国先交出三镇来。”
惠施道:“昨日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曲沃的秦军已经全部退走。”
姬定顿时一脸懵逼,这可真不像似秦国的作风啊!
惠施道:“我以为秦国可能之前就已经打算退出河东地区,在张仪与我交涉之时,秦军就已经开始悄悄撤出河东地区。”
姬定问道:“相邦何出此言?”
惠施沉吟道:“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如果秦国要与楚国在中原开战,那我们是极有可能会倒向楚国,这显然是对秦国不利,在巴蜀与楚国开战,那么就可避免楚国与我们结盟。
张仪心里也明白呀,如果秦军不退出河东地区,那么一旦秦国与楚国开战,我们极有可能会趁虚而入,夺回三镇,同时我们也一定会与楚国结盟,那么秦国将面临两线作战,主动退出河东,那么便可以黄河天险防止我军从河东进军,只需要再守住函谷关,那便可全力与楚国作战。”
魏惠王这老头一直没有做声,但目光却偷偷审视着姬定。
姬定稍稍点头,心想,蜀道虽然难走,但如果往蜀道走,的确可以避开三晋,那么就可以减轻那场会议对于秦国的影响,同时又还能巴国与楚国作战,又可以挽回在会议上失去的颜面,可真是好算计,不过到底还是让秦国主动让出河东三镇,那倒也不亏,只可惜那边是雄主嬴驷,而这边却是惠老头,这个差距可是致命的呀!
念及至此,他下意识地抬目瞧了眼魏惠王,只见这老头赶紧将目光移至别处,神情一滞,旋即明白过来,笑道:“既然秦国如此慷慨,那咱们收下吧!”
一直沉默的魏惠王立刻就问道:“但这会不会引起楚国方面的担忧?”
目前的局势,对于魏国可是一片大好,终于结束四面楚歌的窘境,但这都是楚国为魏国创造的,魏惠王万万不愿意为此又去得罪楚国。
而且他心里也明白,魏国的河东地区,对于秦国而言,是如鲠在喉,不吞不快,一旦楚国撤手,那么秦国立刻又会进攻河东地区。
他必然是不会站在秦国那边的,但他又不想跟秦国大动干戈,尤其是在秦国主动让出河东三镇的前提下,其实魏国要渡河作战,也是非常难的。
姬定沉吟一会儿,点头道:“这当然是会的,但我会帮助大王说服楚国的。”
惠施皱眉道:“这恐怕是很难吧!如果秦楚交战,而我们却不出兵相救,或者说在河东地区牵制秦军主力,只怕到时楚国也不会来支援我们的。”
魏惠王是直点头。
如果秦国在巴国与楚国交战,那么楚国极有可能会要求魏国从河东地区出兵,东西牵制秦国。
这可是一个很简单的战略,也是楚国为什么将河东地区视作自己核心利益的原因,如果这核心利益发挥不出作用,那为什么还要去捍卫。
魏国是不想卷入秦楚之争,也不想得罪楚国,同时还想得到其中利润。
说实在是有些贪心。
姬定却是风轻云淡地笑道:“这一点大王和相邦都大可放心,臣一定会说服楚王,支持魏国收下河东三镇,同时也不需要我们魏国帮楚国去牵制秦国。”
“此话当真?”魏惠王激动地问道。
姬定肯定地点点头。
魏惠王不禁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先生如今已经贵为楚相,却还一直为寡人着想,寡人甚为感动,寡人已经决定要正式赐予先生我魏国相印。”
至于姬定与郑公主的烂事,他都已经抛至脑后,如果姬定真的又能够让魏国白白占着便宜,别说你让一个女人坐上去,你就是让一个男人坐上去,他也不会在意的。
什么是忠心!
这就是忠心!
姬定作揖道:“多谢大王。”
魏惠王哈哈笑道:“此乃你应得的。哇哈哈!”
他犒赏姬定的忠心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就是希望借姬定来维系魏楚联盟,毕竟魏国是真不打算去支援楚国的。
出得大殿,惠施突然拉着姬定,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真有把握能够说服楚王?”
方才姬定答应的非常轻松,但是这在他看来,这可是很难的,你是不是草率了一点,如果有难处,那大家可以再商量一下。
姬定笑着点点头,道:“相邦大可放心,我是最不愿意见到楚魏联盟破裂的,若无十足的把握,我方才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惠施稍稍点头,正欲询问姬定有何妙策时,姬定突然向他问道:“对了!大王很喜欢关心臣子们的感情生活吗?”
感情生活?惠施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过得片刻,他才想明白,讪讪笑道:“也许大王只是担心你被女色所迷。”
姬定道:“但是我听大王的语气,似乎有质疑我的意思?”
惠施倒是没有想到姬定会这么直接,呵呵道:“大王是看你在郑国待得太久,心有不满,方才语气才不那么好,你就别多想了。”
姬定却是异常严肃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固然最好,但若有小人在旁挑拨离间,那可就麻烦了。相邦,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大梁,如果有奸人趁机离间我与大王,那我可是毫无办法啊!”
惠施皱了下眉头,其实方才也察觉到有些怪异,之前魏惠王可没有提到这一点,只是对姬定一直留在濮阳感到不满,同时他也明白姬定的担忧,点点头道:“这回是我的疏忽,此后我会帮你看着的。”
姬定拱手道:“多谢相邦。”
与惠施别过之后,姬定又跟着几个魏惠王的侍从,前往他在大梁的府邸,这府邸当然是魏惠王赐予他的。
什么女婢、仆从、马车,是一应俱全,而且全都是以相邦的规格为姬定准备的。
但其实真正的相邦还是惠施,姬定只是以客卿的身份佩戴魏国相印,与姬定在楚国差不多,只不过楚国对外是直接表示姬定就是令尹,没有说姬定是客卿,因为那是一场相邦大会,都是各国的相邦出席,说得每句话,都能够代表自己的国家。
要知道如今的相邦,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有自己的一整套行政机构,许多事可以直接决断,亦可以直接委任官员的,不需要与君主商量,每天都要处理许多事务。
姬定显然是无法做到这一点,他更多是担任外相的角色,但也可以直接向大王进谏,出谋划策,以及地位非常崇高。
不过之前姬定与魏惠王的交谈,那其实都是属于机密,是很少人知晓的,当时的外交,都是要秘密行事的,一旦曝露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故此魏国许多大臣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是在相邦大会之后,魏国臣子才知道有这么个人,以及这个楚相还曾以魏使的身份出使过楚国。
魏惠王这才将姬定的事情告知大臣们。
如今既然要赐予姬定相印,那总得跟大家见个面,如果都不认识,谁又会听他的呀!
在姬定抵达大梁的第三日,魏惠王便在大殿召开朝会,正是赐予姬定魏国相印。
魏国的大夫们也迫切地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后起之秀,到底是何方神圣,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楚国令尹,同时还要佩戴魏国相印。
当姬定出现在大殿时,大夫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人果真与传说中一般年轻,但是与之前姬定在卫国不一样,魏国的大夫们都是主动上前打招呼。
毕竟姬定还是楚相,是跟张仪、惠施平起平坐的猛人,谁人又敢怠慢,个个都是客客气气,夸赞姬定年纪轻轻,就已经贵为两国相邦,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
姬定当然拱手致谢。
一番寒暄之后,魏惠王才姗姗来迟,大臣们依序而坐,姬定与惠施分别坐在左右首席。
魏惠王先是对姬定一顿猛夸,此番我们魏国能够由危转安,全都是依靠周客卿的计谋,周客卿是厥功至伟......。
要赐予相印,那首先得给大家一个理由,若是毫无功绩,就要赐予相印,这大家可不会信服啊!
而如今大臣们也都明白,楚国对于魏国的重要性,以及姬定也不会常驻大梁,故此大臣们都还是表示支持的。
在大殿上,魏惠王正式拜姬定为相,赐予魏国相印。
这也是相邦制度普及以来,第一次由一人佩戴两大国相印,之前最多就是一人在两国当大夫,但没有说佩戴相印,拥有实权。
要说新鲜,倒也新鲜,但是结合这实时来看,这其实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目前合纵连横已经在诸侯国中成为一种潜在的共识,那么一个人佩戴两国相印,这无疑也是结盟的一种新形式。
今后肯定还会有来者。
但这到底是第一次。
对此的疑问,倒也不少。
待拜相仪式结束之后,立刻便有一人站出来,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周客卿能够为我解惑。”
姬定一眼瞧去,哎呦,老熟人啊!
问话之人,正是那成陵君。
姬定微微颔首,道:“成陵君请说。”
成陵君便道:“如今周客卿佩戴我国与楚国两国相印,如果我国与楚国发生冲突,那周客卿岂不是很为难?”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姬定。
这个问题,他们也都非常好奇啊!
谁也不敢保证,魏楚两国就不会发生冲突,那么到时你站在哪边?
姬定呵呵笑道:“不为难,不为难,我之所以能够佩戴两国相印,那足以表明,二国的关系非常融洽,要胜于往昔。如果两国发生冲突,那我自然会从中调解。”
成陵君立刻又问道:“如果无法调解呢?”
姬定呵呵道:“那就先保留着。”
成陵君纳闷道:“此话怎讲?”
姬定道:“楚国与魏国又无深仇大恨,这一时冲突,也不至于说要斗得你死我活,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冲突之后,甚至在冲突之中,该合作的还是得合作,故此即便二国发生冲突之时,我依旧能够发挥极大的作用,依旧是两国一个保留选项。”
成陵君问道:“周客卿真的可以做到不偏向任何一国吗?”
“做不到。”
姬定摇摇头,道:“我能够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不是因为我大公无私,而是因为魏国与楚国的友好往来。基于自身利益,我也必将维护魏国与楚国的关系。换而言之,如果偏向魏国,有利于二国的合作,那我就偏向魏国,反之亦然。”
魏惠王稍稍点头。
就事论事,目前姬定对于魏国最大的贡献,还以自己为锚促成魏楚联盟。
至于姬定更偏向哪国,魏惠王认为姬定更偏向自己,因为姬定做的这一切,都更有利于魏国,但是在这种场合,姬定也不能说出来,这要传到楚国去,楚王不得认为姬定是魏国派了的奸细。
惠施倒是一脸淡定,姬定独身一人前往楚国,都能够当上楚国令尹,这种场合又岂能难到他。
这时,又有一人出声问道:“听闻周客卿当初在卫国任职时,曾提议卫侯独尊儒术,且还主导卫国变法,可惜在不久之后,卫国便被郑国取代,不知周客卿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此人名叫曹孚,乃是魏国的上大夫。
姬定直接瞧向坐在正中间看热闹的魏惠王道:“这得怪大王啊。”
魏惠王先是心虚地看了眼姬定,这事明明就是我们两个密谋的,你怎么能够将整口锅往寡人身上甩,真是岂有此理,道:“这与寡人有何关系?”
姬定道:“当时若非大王派我出使楚国,卫国又怎会被郑国取代。”
魏惠王直点头道:“是是是,这事的确怪寡人,卿临走之前,还曾请求寡人保护卫国,寡人也应允了,可是寡人也没有想到,卫国自己乱了,未等寡人反应过来,就...就被郑国取代了。”
曹孚抚须一笑,又问道:“那以客卿看来,客卿在卫国的变法是成功还是不成功?”
他倒不在意卫国的存亡,他主要是想戳戳姬定的锐气。
姬定老气横秋地打量下曹孚,反问道:“敢问足下,商君在秦国变法,是成功还是不成功?”
曹孚愣了下,回答道:“秦国因商君变法而变强,这已经是公认的,当然算是成功。”
姬定问道:“可是商君却被那秦君车裂于咸阳。”
曹孚呵呵道:“虽然商君被车裂,可秦君并未废除新法,你问的是法,又非是人。”
姬定笑道:“难道足下不知道如今郑国还在继续维持我的新法么?”
曹孚立刻道:“可是卫国已经被郑国取代,而原因就是卫侯听信客卿所言,变法图强。”
姬定道:“可你问的也是法,而不是国,国是没了,可法依然在,当然,我也不能说变法成功了,毕竟这才刚开始,但也不至于说我变法失败,至于成功与否,还得以后再论。”
这人亡法存,倒是说得通,也好理解。
可是国亡法在,这好像是有些矛盾啊!
你变法就是为了强国,结果国没了。
可如果单从法来说,好像还真有意义,毕竟还有人继续在用,既然有意义,那就不能说变法失败。
曹孚都被姬定给绕晕了,道:“国都亡了,法还有何意义?”
姬定道:“那田氏代齐,也没有说另弄一套制度,那你说如今的齐法是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
曹孚一时哑口无言。
当然有意义啊!
没有意义,齐国不早就乱套了么。
惠施对于姬定也做过调查,知道此人并非只有名家之才,且还有治国之大才,既然谈到这事上面,他便问开口道:“那依周客卿之见,我国又该如何变法图强?”
魏惠王连连点头道:“寡人一直都在寻策变法图强,客卿之才,寡人亦是早有听闻,寡人也想向客卿询问一策。”
姬定沉吟片刻,道:“大王若欲求大治,先治河东,欲治河东,先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