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不杀我了?”
魏帝道:“你生得这样美,男人见了都喜欢,朕为何要杀你?男人赢了战争,总要有些战利品,或宝石,或领土,或牛羊,或女人,朕也不例外。”
虽然被称为战利品,温离慢却并不生气:“可你还要我做皇后。”
魏帝闻言,薄唇微勾:“怎么,你不乐意?还是说,你想死?”
说不上乐不乐意,温离慢自己也不知自己该怎样活着,别人给她就接受,不给也没什么,但她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帝王另眼相待,她无趣至极,又不会说甜蜜的话,不像他人会讨开心,赵帝总说她是木头美人,看着美,却叫人毫无兴趣,看久了也就腻了,难道他不这样觉得?
“我不知道。”美丽的女郎诚实地回答了帝王。“我不知道自己该死还是该活……怎么样都可以,我没有任何想法。”
她面对任何人事物都无法生出感情,内心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其实大道理都懂,入宫前,温老太君没少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回报生养之恩,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完全提不起兴趣,又是另一回事。
哪怕是生养自己的阿父、祖母,应该与自己荣辱相连的温氏一族,温离慢都无法产生丝毫情意。
第10章 (错过。)
魏帝看着面前的年轻女郎,她没有表情,从第一眼看到她起,她便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偶尔皱眉抿嘴,也都是淡淡的,就连亲祖母的脑袋在她面前掉下,她也不曾为之动容,再加上她生得如冰雪般,透着一股圣洁之气,当真像是一座玉雕。
魏帝也好,温离慢也好,他们都和正常人不同,正如温老太君在温离慢入宫时叮嘱的那样,无论家族曾经如何慢待,她的命运都与家族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温离慢无法认可她的话,却也不曾反驳,她并不喜欢被人叫作怪胎,哪怕她本来就是。
但如果温老太君执意要这样叫,那么她也不会阻止。
总之,就是怎么样对她都可以,她怎么过都行,因为她不会高兴也不会悲伤,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不知道自己该死还是该活。”魏帝淡淡道,“那就活着吧,活着才能找到答案,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温离慢望着他,睫毛卷又翘,眨动的时候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我总是会把事情搞砸。”
她是很认真在跟他说的,虽然她在赵国做了两年王后,但手头压根儿就没有实权,甚至连赵国王宫都没有走遍,从入宫那天,她便是在金凤宫,两年内踏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要她做皇后,他只会后悔。
“无妨。”
魏帝的手指抚摸上她细嫩的粉颊,他的指腹很粗糙,能够感受到常年握着兵器的老茧,与她的纤细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学就是了。”
温离慢告诉他:“我连字都认不全。”
魏帝:“那你还爱读书?”
温离慢:“不认字便不能读书么?”
她只是生僻字不认识,大部分的字还是识得的,而且一遍看不明白她就会看第二遍,若是仍然不明白,还有第三遍第四遍,总之她的生活过得安静又乏味,她不觉得魏帝会有兴趣。
就跟赵帝一样,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她,愿意说好听话,可慢慢地,她不讨人喜欢,不爱说话又不懂得如何伺候,便招人烦,要被关起来。
魏帝听她这样说,笑了笑:“你说得对,没人规定不认字便不能读书。”
他将她抱到床榻上,这是温离慢的床,金凤宫说是王后所居之处,实则冷清的过分,空荡荡的不说,连床褥的布料都很一般。不过很干净,和温离慢身上的香气一样,无比动人。
被这样的芬芳所包裹,魏帝觉得头都没有那么疼了,他单手勾住温离慢的腰,展开双臂:“更衣。”
温离慢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要她为他更衣,她想了想,抬起手,解开了魏帝腰间系带,他用冷水沐浴过后衣裳便没好好穿,松垮垮的,健壮的胸膛若隐若现,明明隔着衣物,温离慢都觉着似有一股热气烘烤着自己掌心,所以给魏帝将外衫褪去后,她还将他中衣的带子系好。
魏帝眯起眼眸,率先躺下,扯了温离慢一把,她喘了一声,扑倒在他胸口,随后被搂住,温离慢试着挣扎了两下无果,便接受了,闭上眼睛,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她累得够呛,很快便进入梦乡。
于魏帝而言,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自他登基之后,头疼的毛病便一年比一年严重,薛承望那厮瞧不出问题,只说他身子康健,然这头疼却是真实存在的,只有杀戮与鲜血能让他得到片刻平静,什么法子都试过,不曾想抱着这个女郎,却开始缓解。
往日躺在床上,总要许久才能入眠,怀中多了个柔软的女郎,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味道,以及她熟睡后平稳的呼吸,竟也让魏帝有了困意。
不知何时,他居然也合上了眼睛睡了过去,且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天色将将露白,虽然睡得不算久,可比起往日好了不知多少,温离慢睡相很好,乖巧温顺,只不过从刚入睡时的拘谨,如今两只手都放在了魏帝胸膛,像是将他环抱一般。
与她共眠一夜,魏帝觉着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她的香气。
他一动,温离慢便也醒了,揉揉眼睛,眼神略有几分茫然,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她嗜睡,醒后又总是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回神,本就长得显小,揉眼睛的动作愈发增添稚气天真,直到视线定格,才意识到自己昨夜被魏帝搂着睡了一宿。
金凤宫仍旧只有他们二人,魏帝坐起身,温离慢也随之起了,魏帝并没有打算在赵国都城多待,大魏的都城名为兰京,待到赵国之事处理完毕,他便会率领大军返回,自然要把温离慢一起带上。
虽然赵国城破,赵国王室并一众勋贵人家都被处置了个干净,但由于温离慢的缘故,魏帝不曾屠城,除却被诛杀的赵国王室外,赵王有两个儿子潜逃在外,以及齐国公府那位温离慢曾经的未婚夫,如今的妹夫齐朗,手下还有数千名精兵,赵国城破之际,他尚不肯降,被活捉后绑了起来,魏帝还没工夫见他。
魏帝好战嗜杀,却并非昏君,如跟随于他为他尽忠的一众大将,许多都是从被他吞并的国家旧臣,齐朗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又赤胆忠心,魏帝本不想杀他,只是得知他曾是温离慢的未婚夫,心里却又改了主意,不打算用齐朗,却也不想就这么随意杀了。
齐朗被捆着丢在了魏帝面前,他倒是不肯跪,邱吉用力踢在他腿弯,他闷哼一声,到底还在跪在了魏帝跟前。
魏帝漫不经心地盛了一碗粥,没给自己,先给了温离慢。
温离慢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齐朗一眼,她根本不记得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安静地用着早膳,倒是垂手立在一边的侍卫统领陆恺,没看懂官家这是要做什么。
齐朗是温娘娘的未婚夫,要杀便杀了,何必还浪费这些时间?
可看官家的样子,又不是要杀,陆恺有些弄不明白。
齐朗被捆得极紧,他是赵国人,自然不肯降,昨日被俘后他便一直不曾得知外界消息,因此也不知城破后,齐国公府与温国公府如何,被关了一夜提到魏帝跟前,他原本还想咬紧牙关,说一声士可杀不可辱,谁知邱吉一脚下来,不想跪也得跪,而且……好可怕的气势!
齐朗自幼便在军营长大,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便连赵帝,他也曾担当过护卫,然而和这位魏帝比起来,赵帝简直就像个愚蠢的大龄巨婴!
他在进门的一瞬间看见了温离慢,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是因为她还活着,并没有如温若瑾所说死在宫中,悲是因为她生得绝美,怕是要为魏帝所辱。
温离慢却不看他,她拿着小勺子舀着粥,心想这粥是她喝过最好喝的一次,为何从前却喝不到呢?
直到魏帝将她的小勺子捏走,就着她的手,用了她的勺子喝了她的粥,温离慢才看向他,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俨然不是很高兴。
“地上跪着的这人,你可认识?”
温离慢先是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小勺子,才低头朝地上看,邱吉一把薅起齐朗凌乱的发髻,逼迫他抬头,瞬间,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四目相对,齐朗目光复杂,温离慢则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放空自己:“……他是谁?”
别说魏帝,就是邱吉跟陆恺都差点儿没笑出来,这女郎怎么回事,连自己曾经的未婚夫都认不得吗?
昨儿个陆恺奉命去查有关温离慢的事,时间太短,温国公府那些知情人又被处理的七七八八,他所得知的十分浅显,因此自然不知温离慢从未见过齐朗,或者说,就算是见面,也都是齐朗单方面的。
她被关在小佛堂,温老太君嫌她晦气,不肯叫她出来见人,更是不会把她嫁入齐国公府。从温离慢母亲死去,母家败落那一刻起,与齐国公府的婚事,就不属于她了。
温国公夫人自然也想要这门好亲事给自己的女儿,温俭默许,温老太君偏疼温若瑾,谁都不把温离慢放在眼中,她的意愿,她的自由,在那国公府中,从来都是不被重视的东西。
直到齐朗自己偷偷去了温国公府,偷偷见了温离慢,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究竟是何模样。
只可惜,终究有缘无分。
第11章 (悔恨。)
齐朗心中百感交集,他不大敢直视温离慢,怕为她带来麻烦,温离慢则是根本不认得他,更别提遗憾。
显然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魏帝心头那点子恼怒也因温离慢这不经意的态度而烟消云散,“你不认识?”
温离慢摇头,“没见过。”
齐朗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因好奇偷偷去过温国公府,隔得远远的见过她一面,看管她的嬷嬷是个面相刻薄看起来很难相处的人,不管那位嬷嬷对她说什么,她都安安静静不回答,他那时候见她,就觉得她很可怜,想要快些娶她过门,呵护她、怜惜她——原来她的声音这么好听,就像是温润的玉珠。
他不由得抬起头,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温离慢只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趣,她望着被魏帝拿走的勺子,细细的指头动了动,很想要拿回来。魏帝用她的勺子舀了一勺粥,她便也跟着看过去,随后他将粥喂到她嘴边,从未被人喂过的温离慢有点懵。
她想了想,张嘴吃掉,早上煮的是小米南瓜粥,放了糖,她很喜欢。
魏帝亦是头一回喂人,觉得颇为有趣,女郎唇红齿白,不点而朱,嘴巴很小巧,张开时能够看到她粉色的小舌,以至于对甜食没兴趣的魏帝,都生出一种“这粥兴许真的非常美味”的错觉。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真就将一小碗粥吃得干干净净,之后魏帝才将小勺子还给温离慢,她接过后,继续吃自己的,吃得很慢,细嚼慢咽,年纪不大,却有种老僧入定之感。
怎么说呢,叫魏帝这种对美人无感的暴君,都觉得她有些可亲可爱。
“想死还是想活?”
齐朗一凛,不明白魏帝这话什么意思,世人皆知魏帝喜怒无常,如今却问他想死还是想活……
邱吉大嗓门道:“我们官家是问你,要肝脑涂地为他效忠,还是要为赵国守节?是要荣华富贵,还是要人头落地?”
抛开齐朗是温离慢前未婚夫的身份不谈,少年将军确实是意气风发,是个可造之材,且魏帝有种恶趣味在里头,他想见齐朗后悔,想见一人抓心挠肺却求而不得的样子,旁人的痛苦会使他感到愉悦。
他淡淡道:“是一家子活,还是一家子死,你考虑清楚。”
齐朗喃喃道:“你、你不怕我诈降?”
这回不用魏帝开口,边上的邱吉与陆恺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你他娘的在说哪门子的屁话,就你这点花花架子,官家送你十万兵马,你也只有被摁着打的份儿!”
陆恺要委婉一点,不过也带着笑:“齐小将不会当真以为自己有纵马驰骋挥斥方遒的本事吧?若真有,怎地会被活捉?”
齐朗登时脸色涨得通红,与这群老狐狸比起来,他着实青涩稚嫩,虽然本事是有,武艺也好,但纸上谈兵与真枪实剑的干仗完全不同,陆恺笑完了,道:“我们官家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是肯降,焉知不能闯出一番天下?何至于这样年纪轻轻便囫囵死了,岂不可惜?赵国有什么值得你守护的东西?这满目疮痍的国家,我们官家打了下来,还要为之头疼哩。”
齐朗想了又想,不由得看向温离慢,想知道在她心中,自己是否该降,结果温离慢压根儿就没看他,她忙着吃饭呢!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温家女郎,只觉得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所以都想尝尝。
魏帝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个小馒头,这小馒头做得十分精致可爱,捏起来软软的,还有股奶香,但御膳类多量少,一碟子也仅有四个,方才温离慢已经吃了两个,魏帝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吃了一个,最后一个叫他捏在手中,温离慢心知一人该得两个,但她仍旧没忍住朝魏帝手中的小馒头看。
他倒是不觉得这馒头美味,是温离慢喜爱,他才拿走,见她眼巴巴的,从中撕开一条,喂到她嘴边。
温离慢刚被喂了一碗粥,对此并不十分抗拒,张嘴吃掉。
吃完这个小馒头,她是真的吃饱了,不过还是遗憾地在桌子上看了一圈,还有好些她没尝过呢。
魏帝再喂过来时,她两只小手便抱住他的大掌往下压,“我吃不下了。”
魏帝便将手里那块点心自己吃掉,他皱着眉灌了半杯茶,才压住那腻人的甜。
齐朗最终心甘情愿在魏帝面前跪下,宣告了他的投诚,魏帝没什么反应,挥手让邱吉带出去,给他找个职位,看看他的本事,魏帝不留无用之人在身边,想要富贵前程,就得靠自己去争取。
他大约要在赵国都城停留半个月左右才会启程回兰京,赵帝那两个潜逃在外的儿子成不了什么气候,赵国的臣子,除却那些个想要温离慢殉情结果却被拖出去砍了脑袋的老臣外,其他的全被捋了官职,包括勋贵世家,一个不留。
一夕之间,无数人跌落云端,曾经无论多么高高在上,如今都是平民百姓。
而赵国的老百姓,在大魏的安抚下,也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甚至于他们发现,赵国亡了之后,他们的日子比过去要好多了!
不用战战兢兢地活着,生怕哪天自己的摊子被纵马狂奔的贵族打翻;不用担心家里生得貌美的女儿会被权贵抢走,破草席一包再丢出来;不用晚上睡觉都不敢点灯,天一黑便要家门紧闭……更不用为了赵帝一时兴起想要建行宫便得缴翻了十倍甚至数十倍的税,家里的男人不会被抓去当壮丁,女人也能安安心心过日子……
赵帝死了,居然落得个人人拍手称快的下场,没一个人愿意为他收尸,愿意为他说一句好话,人们提起他,都要狠狠地啐上一口,骂一句活该!这祸害!早该死了!
相比起过得比从前更好的百姓,被驱逐的勋贵世家们就没那么舒服了,魏帝手下的大将率领兵士将他们一股脑儿全抄了,一文钱没落下不说,连个暂时的落脚处都找不着,此时又传出魏帝将赵帝王后留在身边,据说还要封她做大魏皇后的消息——被抄家抄的除了身上那套衣服啥也不剩的勋贵们看见温家惨状,瞬间心满意足。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他们不再是贵族世家,但至少他们还活着,也没得罪魏帝与温娘娘,温家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呀,温国公府能与齐国公府定亲,靠得是温俭?
不,他们靠的,是当时温俭的岳家,还没有败落的钟氏一族。
钟氏一族当年得罪赵帝,被赵帝抄了家不说,连带着一家人都被流放至苦寒之地,那些娇贵的女眷及孱弱的老人稚童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颠簸,路上便死了大半,早已没了消息,当时已经嫁入温国公府的钟氏女虽因外嫁躲过一劫,然而母族败落,温俭立时便移情别恋,将自己真正的心上人接入府中,娶为平妻。
也就是如今的温国公——不,是如今的温夫人,温娘娘的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