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红霞从玉颈寸寸蔓延至腮边。
她想过他兴许会不耐烦,会随意许些好处补偿她,好叫她闭嘴。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矜持高傲的大理寺少卿,竟然会这般软和地问她,要不要吃点好吃的?
倒像是,郎君将小娘子惹恼了,低三下四地求好一般。
“唔……”她垂着螓首,玉指在丝帕上打搅,松开,又绞起,直将那帕子弄得皱巴巴的。
赵渊以为她不乐意,微微敛眸,又问道:“那黄胖……爷叫人再给你买几个?”
沈青棠这下确认了,他的确是在诚心求好,纡尊降贵地问她,如何讨她欢喜。
一颗心怦怦乱跳着,满腔羞赧无处安放,索性伏在矮几上,将玉面埋进衣袖中。
赵渊见她不语,伸手把玩着腰间新挂的青玉环,拧眉静静思索着,这小丫头是如此重诺的么?
等闲的珍馐玩物竟不能消解她的气愤……
此情此景,超出了他所理解的范畴……
“不要醉仙楼的包子……”她趴在矮几上,藏起半张羞答答的脸蛋儿,露出水汽氤氲的双眸。
赵渊自是颔首:“那你想要什么?”
“腊味合蒸、蟹粉狮子头、金乳酥,再要一碗莼菜羹……”她嗫嚅着报了菜名。
“可。”赵渊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命金影去醉仙楼买膳。
金影连忙将大厨房做的膳食撂下,搓着手道:“今儿大厨房的菜不好,主子您也吃醉仙楼的吧?属下多要两个招牌菜。”
心里盘算着多要几个,这样他这个跑腿的也能公款蹭一波醉仙楼的大餐。
赵渊颔首,他倒是不甚讲究,只是这小丫头必定是吃不下那大厨房的膳食的。
金影颠颠儿地记了菜名,恨不得飞檐走壁赶去。
主子今儿可真是开窍了,还知道从外头叫膳讨沈娘子欢心。
嗯嗯记下,又可以去老夫人那儿讨赏了。
醉仙楼的后厨得了武安侯府的单子,连忙叫人加紧做,这家可是从不叫他们醉仙楼送膳食的,今儿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可得打起精神伺候好咯!
新上任的主厨悄悄遣了小厮去芙蓉斋:“去将芙蓉斋的透花糍和梅花糕取两碟来,那位爱吃……”
“记着,要拿热腾腾刚出炉的……”
“那位嘴刁,不是现做的可是半点也不吃的……”
醉仙楼的膳食不便宜,金影从没想过五十两银子能得大大小小好几个食盒的东西。
“你们掌柜的……今儿有喜事?”他咂摸着,问送膳的小厮,随手给了块碎银子打赏。
小厮得了赏钱,自是捡好听的说:“这不是咱侯府头一回在这点膳嘛,我们掌柜的想着往后是要做长久生意的,头回定要叫客人满意才行!”
金影颔首,不错,这掌柜的倒是有几分眼力见儿。
这些膳食大大小小有十余个碟子,自然不好在书房里吃,是以赵渊便带了沈青棠去一贯弃置不用的正厅。
黑胡桃木雕螭虎的圆桌正儿八经地立在中间,清一色的天青荷莲碗碟错落有致地摆在桌上,袅袅香气直勾得馋虫四起。
“坐吧,不必拘礼。”赵渊率先坐下,端起了饭碗。
按理来说通房丫头等闲不得上桌吃饭,但一来沈青棠娇气惯了,二来此处无外人盯着,赵渊也懒得拘这些礼数。
“多谢爷赐膳。”沈青棠福了一礼,和赵渊隔了一个凳子,袅袅婷婷地坐下。
碗里的米饭用的是珍珠米烹煮而成,她挑起一小口尝了尝,勉强算是可入口。
赵渊拿银筷拨弄了两下,他应同僚之邀曾在醉仙楼吃过饭,米饭应当是用的是比寻常百姓家吃的略贵些的粳米,却从未见过用珍珠米的。
于是他将金影叫来,问道:“今儿醉仙楼的饭皆是用珍珠米煮的?”
金影连忙道:“那送膳的小厮说了,咱们府里是头回在醉仙楼点膳,是以掌柜的都捡好的给咱们上了,想着伺候好了,往后咱们能多点几回……”
不是他说,醉仙楼的糟鹅掌是真好吃呵!
赵渊瞧了瞧桌上的菜色,基本是挑不出错的招牌菜,并无其他异样。
这才将疑心压下,挥手命金影退下。
金影自是欢欢喜喜地去了廊下,享用他暗自给自己添的几样菜。
沈青棠用了两口米饭,拣了几样素食尝了尝,便知晓这菜有大半是姜熙安插在醉仙楼的厨子做的。
因着她不爱用荤油炒的素菜,这几样素菜里便用的菜籽压出的油。
而醉仙楼亦是寻常酒家,不会不知素菜用荤油炒更加可口的道理。
这般一想,便觉心头暖融融的,想着待蓉娘好了,定要寻个机会,叫杏儿带她翻墙出去见一见姜熙。
赵渊已许久未曾与人同桌共食,坐在饭桌旁竟生了几许奇异的局促感。
而坐在他右手边的小娘子,眉眼恬静,正垂眸细嚼慢咽,玉指执银箸,吃得慢条斯理,仪态万千。
桌上的菜色虽多,能叫她多下两箸的寥寥无几,一瞧便知道是在挑嘴。
到底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小娘子,连上京城最大的酒家所烹制的菜肴,都只能勉勉强强入她的眼。
他忽而想到,不知宫中御厨所做的菜式,能得她青眼否?
“爷办差辛苦了,多用些。”沈青棠用了几筷子,便觉得腻歪,乖巧地执公筷替赵渊布起了菜。
赵渊一贯不挑菜色,只要滋味尚可,便能吃饱。
到底常在外头办差,有一顿热食吃便已是不错了。
他一连用了几口肉食后,沈青棠秀气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您得荤的素的交替吃,否则光用荤的便饱了,素菜便吃得不足,不利于养生。”
说罢将他跟前的肉食皆移远了些,暗自嘟囔着,这还是她头一回伺候人用膳呢。
赵渊到底不习惯她在一旁殷殷伺候,便叫她放了筷子:“不必伺候,爷习惯自己用。”
不成想她又闹起了幺蛾子:“人家皆言秀色可餐,爷却不乐意玉奴伺候您,可是玉奴貌丑无盐?”
赵渊闻言,艰难咽下口中的珍珠米,思量着该如何答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