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的发丝和头皮上抚来弄去,绝不是一件可以叫人心安理得地忽视的事儿。
赵渊忍了半盏茶的功夫,终究是自己接过了巾帕。
“照你这样擦,恐怕天黑了都擦不干。”他胡乱编了个借口,想叫沈青棠退开去。
没想到这小丫头经了死生一事,胆子大了不少,竟拉着他的衣摆,喁喁说着:“大郎君此去这般久,竟也不想着同玉奴说一声……害得玉奴挂念了许久……”
书房内寂静,又只有二人衣料摩挲的响动,这般情意绵绵的话落在耳中便也十分真切。
赵渊的耳尖不禁红了起来,借着要去梳发站了起来,假意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只道:“我本是做这样的差使的,常有得了急令出去的。”
再说了,有时事关重大,他的行踪也不便透露,老夫人那儿也是要瞒着的。
沈青棠见他正儿八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反倒忍不住失笑:“爷倒也不必这般认真,玉奴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
赵渊微微蹙起眉头来,做出不喜的模样:“你如何问,我便如何答。”
“若是你有旁的意思,只管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的。”
沈青棠转而拽了拽他的裤脚,软声道:“爷别恼嘛……玉奴的意思是……思念您了……”
说罢白皙的脖颈上染了一片飞霞,拽他裤脚的手也有些难为情地松开了,局促地蜷在膝头。
医女青娘带着药箱来观云居时,二人便维持着这样一站一坐的别扭姿势。
“听闻娘子受了外伤,妾带了些药来……”青娘察觉到气氛微妙,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
赵渊松了一口气:“进来罢。”
沈青棠则乖顺地跪坐在原处,将衣袖捞起来道:“有劳青娘了……”
桃色的衣袖上染着的血迹已渐渐干涸,她白皙的胳膊上一道狰狞的长长血痕,一头还翻卷起些许皮肉来。
赵渊的脸色不大好看,被人划了这样长的一道口子,竟也不想着叫他赶紧请医女,还要替他拭发,咕咕哝哝地说那些相思的话来。
沈青棠若是知道他这般想,定是要狠狠喊上一回冤。
若不是您老人家太难亲近,轻易寻不到机会开这个口,她也不至于忍痛做戏呀……
青娘瞧着那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恐会有些疼,沈娘子请忍一忍……”
她可是记得清楚,这小娘子可娇气得很,上回膝盖破了皮,都要疼得掉金豆豆的。
说罢为难地看向赵渊:“烦请大郎君……抓住沈娘子,妾也好清洗上药……”
赵渊了然,此女惯来是一副娇气做派,无人制着她,恐怕还真不好上药。
是以他丢了棉帕,盘腿在她身后坐了下来,一手摁住她未受伤的右手,一手捏着她左手的手腕。
这个姿势倒像是十分强势地将她圈禁在自己怀中了一般。
“可是这般?”低沉的嗓音恰恰响在沈青棠耳边,头脑中那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又来了。
她垂下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的伤口,以期分散一些注意力。
青娘见着二人如此暧昧的姿势,当下也忍不住红了脸:“恰是如此,有劳大郎君了……”
清洗的药酒倒在那伤口上时,赵渊才意外发觉,这小娘子的劲儿可也不小哩。
那药酒一倒,她便跟烧了屁股的猫儿一般,拼命地在他怀里挣扎。
“别乱动,又不是要你的命……嘶……”
只听得一声闷响,沈青棠的发顶便猛然撞在他的下巴上,叫他嘴上一麻。
啧,跟条胖鲤鱼从池塘里蹦出来,糊他脸上似的。
叫他恨不得立刻将那鱼扒了鳞片,架在火上烤熟了吃。
许是吃了痛,沈青棠倒是不挣了,泪眼汪汪地坐在他怀里,单薄的脊背紧紧靠着他的胸膛。
“爷,您弄疼我了……”她毫不留情地控诉道。
赵渊:……到底谁弄疼谁呵……
好容易将那伤口洗了,又上了药粉,用纱布裹好,赵渊的脊背上已冒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身边那个嬷嬷想来极纵容她,竟惯出这么个娇蛮性子。
他赵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谁治个外伤哭成这样的。
医女制不住她,还得叫个帮手摁住。
真是开了眼了。
可他瞧着她腕上被自己抓出的青紫痕迹,到底没忍心再加以斥责。
“此后还需敷一段时间的药,一日换两回药……”青娘闷头吩咐道。
沈青棠小脸一垮,竟还要一日换两回药……
赵渊自是不会再帮忙,当即便吩咐了青娘往后去香雪阁给沈青棠上药。
他觑向沈青棠泪痕斑斑的芙蓉面,喉结上下一滑,心道这小东西挣扎起来可真是磨人,他可不想再来一回。
待阁楼收拾齐整了,又叫人在寝房里熏了艾草,沈青棠才慢腾腾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杏儿听蓉娘说了沈青棠坠楼的事儿,亦是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自责道:“奴婢不该放着娘子一人在那阁楼上……”
“该叫嬷嬷去陪着娘子的……”
蓉娘已亲手将织云房中的香灰交给了金影,只等着他们审出个结果来。
“此事的确是你我大意了,”蓉娘捧着一盏热茶喝着,“亏得大郎君回来得及时……”
沈青棠换了衣衫,正坐在贵妃榻上与自己对弈,闻言讶异地抬了抬眸:“嬷嬷怎的还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这侯府里的奴婢包藏祸心,他可也不无辜。”
若非赵渊疏于整治后宅,叫蠢笨的崔媛搁哪儿放羊,她岂会遭此灾祸?
蓉娘红着眼睛道:“小祖宗,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婢当时瞧着您从上头掉下来,真是恨不得替您去了……”
沈青棠连忙呸了一声:“浑说什么呢!”
蓉娘这才赔着笑道:“总之大郎君在万钧之际救了您一命,奴婢如今可是瞧他哪哪都顺眼……”
沈青棠脸一红,啐了一口道:“你们可都是跟着我的,别将我这般轻易地卖了。”
杏儿揶揄她道:“大郎君这回可是英雄救美呢!难道娘子您不心动?”
不心动么?
那样危急的关头,赵渊简直如神祇降世一般……
沈青棠拈着棋子,双眸里染了几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