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渡河,这是高迎祥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看千帆竞渡,看羊皮筏子铺满了这整段河面,听那些由于这意外之喜而让士气大振的手下发出的震天动地号子,喊杀,这一刻,高迎祥再次振作起來,真的再次恢复到了原先的那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年代。
第一波,二百羊皮筏子,还有十几条渡船,在熟悉水性的艄公操作下,斜斜的杀向了东岸。
这次,高迎祥真的下了血本,第一次登陆冲击的,全部是自己最心腹的精锐标营,为了减轻羊皮筏子的重量,尽可能的多载士卒,高迎祥下令,所有的人员丢弃所有的累赘,只穿单衣短裤,手里除了兵器外就只是盾牌,其他就连重要防护的盔甲一律丢掉,这样下來,原本只能坐三十人的羊皮筏子,硬是让他们挤下了四十人,全算下來,一次登岸便达到了接近八千人马。
当大铁锤坐在第一个羊皮筏子上,冲出岸边的时候,他**的胸膛里,有的不是畏惧,而是豪情,万丈豪情。
大闯王说了,这是要学什么项羽破釜沉舟,不进既死。
破釜沉舟他不知道,但项羽霸王他知道,那是千古英雄豪杰,每一个武人都以成为项羽那样的英雄而自豪。
这次,高迎祥站在数万部众面前,手中握着那把永不离身的宝剑,对着他的部众大声喊道,“我们今日是生死一战。”
高迎祥语出惊人,一下就在众将中激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主帅沉沉的眼神立刻压过來,众将情绪上的波澜随即被强摁了下去。
他继续向众将说着眼前的形势:“往南,是宜川坚城,那里城高壕深,并且有近万签丁军户,并且还有充足的防守器械,充足的粮草。”
大家早就知道这个情况,对三万乌合之众打下宜川县城,所有的人都知道结果。
“往西,有虎视眈眈的七千吕世大军,还有一万他的民兵,那也是一个死地。”
面对吕世,大家在精神上,就已经沒有了一点战而胜之的心理,虽然自己有了吕世给的一百个炸药包,这个威力巨大的大杀器,但正因为自己等已经领教过了炸药包的威力,所以更可恐惧,尤其人家还有车弩配备,只要自己等一冲锋,那还沒到人家近前,就已经让人家炸的灰飞烟灭了,那是死路。
“往北,那是我们的來路,在那里,再沒有我们需要的粮草物资,等待我们的就只有饿死困死。”仿佛是威胁,一句句不吉的言辞,向众将宣告若是败阵就沒有归路。
决战之前,主帅不当如此说话,但这是高迎祥的判断,被迫提前决战,与其将后方的敌情用言辞伪饰掩盖,还不如更加危言耸听一点,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关键看的是是否能让将士们了解到失败的危险。
“相对于前后左右的九死一生,渡过黄河,击败河岸上三千官军,可谓是轻而易举。”
危机一定要说,这正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绝对不能将路子全部堵死,那就让人绝望,绝望之后便是放弃,那就适得其反,告诉他们危机,但更要告诉他们只要拼命,就还有希望,而且那个希望是非常巨大儿切美好。
煽动起众将心中的危机感,因为危机而激起的血性,高迎祥的口气稍稍轻松了一点,“一年來,我们对阵三五千官军,在野战上,我们沒有输过,尤其现在,我们还十倍于敌,而且我们还有了吕世小子给的无坚不摧的炸药包,我们必胜无疑。”看看大家坚定自信的脸,高迎祥再次喊道:“只要我们渡过黄河进入山西,那空虚富庶之地,便是我们发展壮大的天堂,只要在那里活动一年,我就可以带着你们杀回老家,就可以成就一番霸业。”说到最后,提气高声,霍然站起,而众将发出了一阵低吼,战意如火。
在诸将的兴奋中,高迎祥抽出腰中剑,斜指帐外黄河渡口的方向:“但是,我们必须渡河,只有渡河成功才有未來的好日子,今日就是决战……记住,我们是背水一战。”
战鼓隆隆。
看着对面河岸神色慌张的官军,再看看自己怀中的炸药包,大铁锤有绝对的信心战胜那些狗官。
其实,他做为高迎祥最得力的手下,一队之长,是不需要亲自夹着炸药包冲锋陷阵的,但是,为了鼓舞士气,大铁锤第一个报名参加了敢死队,还有一百兄弟也加入了进來,这些人,或者是与那官军有深仇大恨,或者是为家小赚得那丰厚的恩赏,或者是对大闯王无限的忠诚,于是,便有了这第一波冲在最前面的一百汉子。
一击必中,这是高迎祥一再叮嘱的,绝对要在第一时间杀散官军,为后续的老营人马渡河占领一块立足之地。
别的敢死队队员都将炸药包绑在身上,只有大铁锤被高迎祥强令丢弃炸药包,让他在冲上对岸之后,在敢死队炸蒙官军的时候,带着后续的兄弟冲阵,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大铁锤知道自己的任务,但他依旧跳上了第一个渡船,在这二十个渡船之后,便是铺满河面的羊皮筏子。
滚滚黄河沒有因为连年的大旱而变得温顺,依旧狂暴烦躁的咆哮奔腾着,以千钧之势向两岸密密麻麻的人群展现自己的伟大,渡船在这咆哮里,上下起伏,左右摇晃,不时有人惨叫着被从羊皮筏子上掀下河去,然后就连一下挣扎都沒有机会,便被巨大的浪头,浑浊的河水淹沒,沒有一点踪影。
大铁锤不去看那混沌的黄河,不去看那身后落水的同袍,他的眼睛里,就只有河岸渡口上越來越清晰的官军,耳朵里满是大闯王亲自擂响的战鼓。
当渡船即将靠近河岸的时候,虽然惊慌,但严阵以待多时的官军弓箭手跑出了阵列,开始对着黄河上铺满的渡船和羊皮筏子射箭,铺天盖地的箭雨如暴风疾雨般洒落,咚咚的钉在敢死队拼凑出來的盾牌上,射进那层层叠叠的羊皮筏子上,有的箭头锋利,一下刺破了充气的气囊,但大部分都不过是一两个被刺穿漏气,只有极少数破的多了,再也承受不住筏子上的兵丁,于是立刻在一片哀嚎惨叫声中,整筏子的人都掉落黄河,转眼便无影无踪。
但沒有人迟疑,沒有人畏缩,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杀上岸去才有生路。
大铁锤感觉到船底一动,高速行驶的渡船突然一止,船底触及河床了。
大铁锤豁然站起,对着身后十几条船上的敢死队大声呼喊:“兄弟们,冲啊。”第一个跳下了船。
不必他指挥鼓动,所有的兄弟全都呐喊一声,义无反顾的跳下战船,跳进齐腰深的河水里,艰难的冲向河岸。
他们一手举着巨大的盾牌,抵挡着转向他们的箭雨,一手捏着胸前炸药包的导索,在导索前,两个指尖间便是燃烧着的火棉,只要冲进敌阵,立刻就能点燃。
冲上去了,一百汉子排开一道横线,在丢下三五具尸体之后冲近了官军厚厚的大阵。
官军见弓箭手已经沒有用处,立刻散开,继续对河中的筏子展开打击,而将排成五层的官军大阵,压向了这孤单单的一百汉子,在他们的眼里,在三千大军刀盾手面前,这些人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那些敢死队兄弟,就那么顶着插满羽箭的盾牌,直接撞进了官军大阵,然后嚎叫着,点燃了手中的导索,然后惨叫着合身扑进官军阵中。
时间在大铁锤的眼睛里,那短短的瞬间便如万年一般漫长,整个心都提到了喉咙上,生怕吕世做了手脚,给自己的炸药包都是废品,那可就真的要兄弟们拿命去拼,那就真的是尸山血海了。
漫长的等待终有尽头,随着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在官军严密的大阵里炸响之后,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轰鸣爆炸,再也分不出单个的声音,那些刚刚弃舟登岸准备扑击的杆子,就感觉耳朵一阵刺鸣,然后大地一阵颤动,让所有的人一起摇摇晃晃,还沒等站稳脚跟,又有一股炽热的狂风带着呛人的硝烟味道扑面而來,在这巨大的狂风下,所有的人再也站不住,彻底的被掀翻在河岸之上,黄河之中,似乎那混沌的黄河水都向后靠去,面对这么巨大的声威气势,也要退避三舍。
高迎祥站在对岸,看着那火光浓烟,看着那如纸片一样在黑烟火焰里飞舞的刀枪残肢,看着那一大片被滚滚浓烟火海笼罩着的,原先整齐紧密的官军大阵,不由将大手一拍,哈哈大笑,狂呼道:“成啦。”
已经进入五里范围的吕世,在静静的军阵前,突然感觉白龙马不安的躁动起來,紧接着便是陈雷一般的巨响,滚滚而來,那些骑兵的战马一起暴躁的跳动扭转,阵型再也不能保持,吕世就长出一口气,多日沉重的面色如雨过天晴,轻轻的松开手中的宝剑,喃喃道:“成了。”
高高的宜川城头,赵梓和师爷,还有千户胥吏,也紧张的朝着北面遥望,身边站满城头的签丁,更是神色紧张到了极致,都等待着高迎祥渡河的消息。
当陈雷一样的闷响在天际遥遥传來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赵梓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身边千户道,可以解散了,对城下翘首以盼的百姓大声宣布:“大家可以各安本业了。”
又对着城门洞里负者收取门税,开关城门的胥吏高喊道:“开城。”
在万众欢呼声中,关闭半月之久的宜川城门,慢慢的打开,那些需要出城生计的百姓商贾欢呼着冲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