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战战兢兢地告别了巡抚大人,跟着钱赞画出来,两人直奔指挥使衙门,领取该有的物资器械。
在路上,张元知道这钱中军是总督巡抚大人身边红人,拿出浑身解数极力巴结,那是好话高帽一堆堆的送过去,当然还得拿出实惠,还有几个小黄鱼。
小黄鱼在手,钱中军掂量了掂量,却不纳入袖子,而只是在手中把玩,张元就嘿嘿笑着等着说话。
那钱中军也投桃报李,把自己知道的闯贼和富县及其周边土匪情状给张元详细说了,两个人边走边说,但是,钱同绝对说的是没营养的话,张元也绝对按照没营养的听。
钱同最后在一个街角里站下,突然郑重的对张元道;“刚才我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现在我却把掏心窝中的东西给你,不知道张大人可听吗?”
张元立刻站定身形,给钱大人深施一礼,小心恭敬道:“大人一切为我,我这里言无不从。”说这话时候,仔细的往四周看看,对紧紧跟在身后的兄弟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兄弟都明白,忙退后几步,但退后的不多,就在一个戒备的距离,
钱同也不以为过,掂着手中的黄鱼笑着道:“张大人将要独领一军,张大人切记,那过天星不可怕,他不过是一个粗鲁厮杀汉子,可怕的是那个闯王,那人智计百出又深得带兵用兵之道,那过天星从原先不过是几千人的小小山寨,发展到今天如此规模,都是这个什么吕世的功劳,上次的米脂一战,本来我们都是机关算尽各逞计谋,无论我们官军,还是那老奸巨猾的不粘泥,都认为自己定然必胜无疑,最后却都入了那吕世的瓮中,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后倒是让他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县城,不粘泥自认为智计第一,老谋深算,却也吃了人家的洗脚水,白白替他做了嫁衣,我等自认为高了不粘泥不是一筹,却更是被玩弄的狼狈不堪。”每每想起当日米脂一战,钱同都深深懊恼,但对吕世在心中也深深钦佩。
对于这个对手,钱同倒是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钱同站在街角,与张元推心置腹的述说米脂一战前后经过,着重介绍吕世其人,也希望张元不要在即将到来的大战里败的太惨。
“这人更可怕的是后来的种种行径措施,进城时候先是命人高呼不劫掠不杀人,这就给那些百姓富户一个义师形象,更是联合几个杆子将一场火拼消弭,在这场让人眼花缭乱的大战里独得彩头。”
“看来这个吕世的确难缠的很啊。”张元也不由的担心起来。
“这不过是他的小小伸手,后来的更是让人应接不暇。”钱同背着手,在街角里继续给张元解释那一战的经过。
“这吕世救了那些杆子之后,回到山寨竟然鼓捣出一套闻所未闻的练军之法,将原本一个乌合之众的小山寨,硬是打造成了一支强军,更有那宽广胸怀,对后加入的贼头予以重用,让上下归心。”
“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原想他们来自各处,必定会出现派系之争,结果却没有半点分歧,真的大出我等意料之外啊。”
内斗,在他们看来,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大明,打建国伊始,便争斗不休,哪次争斗不是血光飞溅,你死我活?有多少政权,有多少团体不是亡于外,而是亡于内的?可就在这小小卧牛山,竟然在大家认为已经有了派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看来,吕世手段真的是高妙啊。
“最要紧的,也最出乎我们意料的却是,这吕世训练出一支强军并不是为了在当地称王称霸,而是要南下渭南关中,这却大出我们的意料之外啊。”钱同说这话时候不是哀叹,反倒是一种悠然神往。
“是啊。”张元也跟着感叹,虽然自己是商人,但渭南关中是历代帝王基业,这个常识还是有的,只要占据了那千里沃野,那就不再是小小杆子所能具备的野心了,“看来,这吕世所图很大啊,根本就不是一个个乌合之众,不是鼠目寸光的小子所能比拟的了。”
“是啊,他的南下,让我措手不及,不得不匆忙上阵,最后虽然运用了种种手段计谋,但在延川,仍旧让他突出重围,这真是养虎遗患啊。”钱同不由得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墙上,满脸都是悔恨的神情。
张元也双手一砸,叹息不止。
如果不是吕世狡猾,那自己的家仇早就报了,何苦有现在这般为难计较?
“更可怕的是,他吕世一到富县,对几乎就是一座空城的富县不但不去掠夺,反倒是运用银钱大肆购买商人手中的物资,这样他先得了民心和商人的好感和暗中支持,以后就是官军围剿封锁,也看管不住那些无良商人与他的物资供应啦。”说到这里,不由看看尴尬的张元。
其实张元在富县以及周边也有不少商铺,也没少了给闯贼贩卖物资,在其间多赚了不少银子,钱同也是清楚,现在,在心里也很鄙夷了一下这个商人,难道他就不知道,卖给闯贼一两银子的物资就等于给自己剿匪设下一重阻碍?
但尴尬的张元却在心中暗道:“我不卖闯贼物资,难道就挡住了其他商人不买了吗?我卖了他一两银子,不但消弱了闯贼的财力,反而在比别人多了两层利润里,多招募了一个乡勇,那这样算来,是用贼人的财力增强围剿贼人的力量,倒地是那个更划算?那就是见仁见智了吧。
看着张元的尴尬和不以为然,钱同只能继续道:“最要命的也最能看出吕世野心的到不是他号称闯王。”
“擅自称王,不正是反心毕露吗?怎么反倒是这个不是大问题。”张元迷糊的问道。
在他一个还是商人的底子来看称王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别的都是小打小闹。
钱同哈哈一笑,对这样的浅见也不意外,“他的野心暴漏在于,在这富县之地,开始建设,一个用减租减息收买人心,一个能够宽容地主豪强获得支持,一个四处放粮聚拢百姓的贼人,那还是贼人吗?或者说,那还是心甘情愿做个杆子的贼人吗?”这话问张元,同时好像也在问自己。
张元默然,是啊,这样的贼人不正在做那些崛起于陇亩的枭雄帝王做的吗?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冷。
“我夜静更深的时候从头想过,这些都是那吕世早就算计之中的事情,环环相扣一步不差,你说可怕不?”
那张元闻听当事人之一的钱中军对他一番剖析也是倒吸冷气,心中不由忐忑。却听那钱赞画突然话锋一转大笑道;“饶恕那吕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事情,若不是这一个事情,那么那个黑虎寨到现在依旧逍遥,等他再发展一段时间,以他吕世练兵之能,收买人心之手段,那就真的会成为官府朝廷的大患了。”
“既然这吕世有算无遗策之力,却还有何没有算到?”张元诱惑的问道。
“本来什么都叫他算到了,但他却没算道这环环之中多了一个变数,那就是你张元张之光。”
“我?”张元纳闷的指着中军的鼻子,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对,就是你,如果没有你这杀父杀子的仇人,那他吕世就真的要逍遥快活的发展几年了。到到那时候,这陕西上上下下官场,就真的没人能与他办法了。哈哈哈,这叫天算不如人算了。”
张元这才恍然大悟,的确,如果不是张元颇有家资,而黑虎寨为当初筹集粮草练兵杀了自己老父幼子,自己这些人怎么能去破家捐输了,太平日子那个不想做?还真是让那该死的吕世算漏了自己这一变故。想到这里对这钱赞画的计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当下又拿出五条黄鱼来眉头都不皱下就塞在他手里道;“张某为报家仇,也是为皇上尽忠才破家组织乡勇剿贼,也希望能在剿贼中立下功劳光宗耀祖,适才先生一番教诲,让张某获益匪浅,有醍醐灌顶之感,先生大才,可否求老公祖许可,暂时来我处教导愚钝的我一二?一旦剿灭了这闯贼贼寇,山寨财物及功劳定与先生平分。”
钱中军拿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元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把那条小黄鱼塞回张元手中,张元就莫名其妙的的看着大笑不断的钱中军,不知道所以。
“这钱财虽好,却不一定钱某有命来花,这军功虽大这钱某却不一定能担待的起啊。”
“钱先生怎么如此说?”张元一头雾水的问道。
“哈哈哈,好叫张大人知道,这必败无疑的事情哪里还有军功?那里还有什么财物分润?”
张元闻听更是大出自己意料了,若不是先前那钱中军的种种言说透漏出来的智计高深,真开始怀疑这钱中军是在大放厥词了,当下忙邹眉请教原委。
那钱赞画见张元诚意,又看了他半天才长叹一声道;“看在张大人诚意上,某就分剖一番与你听听。”言罢就拉着张元往墙角里靠了靠,在四处望了一眼,张元会意,忙挥手打发走跟在自己不愿的子侄。
等那些侄子走远,再见四下无人,钱同才郑重开口道;“其实我说此话也是担着干系,望张大人不要传了出去才好。”
“先生放心,出你口入我耳,绝无第三人知道。”商人的这种本分还是有的。
“那好,某便信任你,说与你听,其实还有一事就更让我知道这吕世志不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