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逐水漂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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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钰双眸紧闭,弓样的眼睫不停地翕动,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随即一个激灵,猛地从噩梦中跌了出来。

她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胸膛仍止不住地剧烈起伏。

本想躺在藤椅上小憩一会,却一不留神睡沉了。

萧钰按了按太阳穴。周遭景致华美,琉璃瓦折射出碎金光辉,曲廊上摆着紫檀木架和大理石插屏,雕甍绣槛,山坳树杪。

截然不是梦中的那片火海。

夏婵面露忧色:“公主可是魇着了?”

萧钰接过夏婵递来的那方软帕,揩去额角细汗。

“做了个噩梦。”

她长舒一口气,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纤纤玉手轻攥那方帕子,似有心事万千重。

昨日心情尚佳,薛傅延偏要来给她添份堵。

“公主前些日子劳力费神,又忙着给皇后娘娘瞧病,眼下端午宴已过,皇后娘娘的身子也渐渐转好,公主该好好歇几天了。”

春雨叠好手中的小毯子,起身又道:“方才奴婢吩咐厨房煮了桂圆参茶,现在去给公主端些来!”

“去吧。”

“梁姑姑。”春雨朝来人规矩地行了一礼,即刻往厨房方向去了。

廊上的女子三十有余,容貌依旧姣好焕发,眉眼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双目神采奕奕,皮肤白皙,与她的装束相得益彰,窄腰间系着一条赭红色的腰带,更显得气质优雅,端庄大方。

梁映仪呈上一封信函:“公主,这是有关红槿的全部生平事迹。”

萧钰两年前及笄,得明德帝恩准,搬出宫中,出宫开府,梁映仪是明德帝和陈皇后下派到公主府的女官,日常管理事务都交由她来处理,府上人都尊称她为“姑姑”。

将近两年来,她将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府上采买、银钱账目、礼尚往来……萧钰从未操心过。

此人正直忠诚,却过于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刻薄,常常教习府中下人注重礼节和形式。人前威仪满满镇得住场,背地里下人们常说她冷漠又无趣。

尤其是春雨这般活泼精怪的,更是对她避而不及,生怕被揪出不是。

梁映仪时常揪他们的错处,甚至还罚月俸银子。上回春雨腹中饥饿,就近跑去小厨房偷吃了几块荷花酥,谁知运气不佳被梁映仪逮了个正着,训斥她一顿不说,还罚了一两银子。

萧钰无意听见春雨同夏婵诉苦:“我每月挣十两,梁姑姑!她居然狠心罚了我二两去!”

夏婵宽慰她说:“下回留心点,莫被揪了错处,梁姑姑就是这般的人,不过也莫要往心里去,你晨起浇花一月,说不定她又赏你一两呢。”

梁映仪这种有赏有罚的法子治得了府上下人,萧钰就任由她去了,公主府的上月银不低,每个人安排的活也不重,这样倒叫府上人做事细致规矩不少。

萧钰接过梁映仪手中信函:“有劳梁姑姑。”

梁映仪虽一副古板严苛又不近人情的模样,但办事向来稳重可靠。思及辈分,萧钰平日里也谦逊地唤梁映仪一声“梁姑姑”。

她掸开信纸,扫过上面的墨迹,若有所思,口中不禁喃喃自语:“江州人士……八岁入宋府,为宋家嫡女宋颜珺贴身丫鬟……”

『后宋家家主宋岱借丝路贸易通敌,宋府亲眷被抄家斩首,府上下人尽数发卖,红槿辗转数次终到上京,被买入公主府为奴。』

笔墨不多,单看纸上,婢女红槿的半生简单清白,却如逐水漂萍。

“梁姑姑,帮我将红槿唤来。”

公主府仆役众多,各个积极表现,都想挣得主子青睐,而入府不久的红槿却沉默寡言,藉藉无名。

连与红槿共事的几名浣衣部丫鬟也叫不上她的名字,只知晓那位新来的婢女脸颊上有一大块红疤。

红槿百思不得其解,愁绪萦绕心神难安,为何端午宴前几日长宁公主突然指名道姓,召见自己:

“你是何时入府的?”

“奴婢今年二月入的公主府。”

“现在在做什么活?”

“奴婢在浣衣部,负责清洗府中的脏衣物。”

“觉着活累吗?这几月过得可还习惯?”

“都是些基本活,奴婢做得来,这几月过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劳烦公主挂心。”

“有人欺负你吗?”

“梁姑姑教习府上向来严格,奴婢不曾吃亏。”

“你不想涨银钱、升职吗?”

“奴婢只想用心做好本分事务,不愁温饱即是心安。”

二人就如此般,萧钰问什么,红槿答什么,多余的一句话也不曾说。

萧钰最后问道:“你脸上的疤痕是从何来的?”

“正月里,奴婢在被运往上京的路上,遭人欺凌,险些被占了身子,之后便自毁面容。”

红槿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些苦难已全然免疫,只有漆黑的眼眸中隐约透出几分愤恨与不甘。

萧钰递给她一小包药粉:“为本宫办件事吧。”

……

红鲤戏初荷,曲廊掩映于幢幢树影之间,此时萧钰正倚在藤椅上,眼眸微阖。

梁映仪叫来红槿后,与夏蝉退下,只留这主仆二人。

“奴婢见过公主。”

婢女身着青色绫罗裙,腰系丝绦,隐约能窥见其窈窕的身姿。她垂头,标准地行了一礼。

正是红槿,昨日端午宴上为薛傅延斟酒的那位“宫娥”。

萧钰前些天用药物熬制了半张假皮,完美地贴在红槿那块红痕上,不漏瑕疵,宛如天生。

红槿恰巧利用盛酒这个空子,撕去面皮卸了妆容。后来整个宴席也寻不见了为薛傅延斟酒的那位宫娥。

伪装是其一,红槿机灵聪慧是其二。

须臾,萧钰那双柔情灵动的杏眼弯成了半弦月,盈盈笑道:“你昨日做得很好,该赏。”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苏绣花鸟荷包,里面装了足足十两银子。

红槿没接,仍然低垂着脑袋,似要躲避萧钰审视的目光。

“为公主殿下分忧,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还同上次见本宫一个样。”

“抬起头来。”

红槿着疤痕的那半张脸避过萧钰,怯怯而言:“奴婢恐脸上的红疤冒犯了公主。”

“你是不敢让本宫瞧你的脸,还是不愿让本宫瞧呢?”

虽这样问,萧钰却知道,她是不愿。

红槿运气好被买进了公主府,盘算着在府上养好伤赚些银子,她不愿让人记住她的样貌,只想做个籍籍无名的小奴,最后偷溜出府去。

毕竟,宋家上下……只剩她一人了,冤屈未洗,大仇未报,岂可罢休?

事实证明她伪装得很好。

不争不抢,不拔尖也从不犯错,甚至未在过主子萧钰面前出现过一次。

起初萧钰点名要找一个叫红槿的婢子,梁映仪查阅名册,才将浣衣部的她找出来。

若不是前世知晓此人出自公主府后,做了女官,萧钰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红槿终于抬起头来,竭力压住纷乱的心绪。

少女蛾眉淡扫,莲脸微匀,左半张脸如白皙的画布上,点染了一片绯红晚霞。

片刻后,萧钰开口转了话题。

“江州宋家世代经商,从事丝路贸易,永元十七年冬月,家主宋岱犯通敌之罪,宋府被抄家斩首。”

几乎将那封信函所写的宋家罪行如数重复。

“叛国之罪,该当万死,当时连累了整个宋府的下人,你现在内心怀恨。”

“本宫说得对吗?”

红槿眼皮一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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