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漳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塑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心头翻涌着各种情绪,难过的,荒谬的,不可置信的,还有后涌上来铺天盖地的愧疚。他捂住自己的脸,夜色已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已有些凌乱,他细长的手指插-进去,把那乌发揉得更加杂乱无章,然后倏地收紧,头皮被撕扯着的痛楚强迫他的脑子回归理性。手中的工作却再也无法进行,林漳坐在办公椅上发呆,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和打火机,点燃后,对着窗外沉甸甸的黑夜,升起徐徐烟雾,笼上苍白的脸。一支烟抽完,时针已经走到午夜十二点,林漳拿上外套和钥匙下楼去。打开家里的大门,迎接林漳的不是一片漆黑,昏黄的灯光从客厅渗漏到玄关,林漳换上拖鞋,以为阎忱忘记关灯,直到他看清沙发上躺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阎忱开着一盏落地灯,躺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本专业书,春天的夜晚微凉,他大概是睡着后觉得冷,身上乱七八糟地裹着一条毯子和沙发巾。这一幕瞬间击中林漳,让他的双脚无法挪动,从前阎忱也很喜欢等他回家,经常在沙发上睡着,不过后来林漳回家的时间越来越不确定。因为挂念着阎忱在家等他,即便是凌晨两三点他也会开车回去,有一次疲劳驾驶差点丢掉性命,从那以后阎忱再也没有等他到深更半夜,让他工作忙就睡在公司。许久后,林漳回过神,突然看清家里的家具已经恢复原样,阎忱新买的家具全部消失不见。阎忱神经大条也心思细腻,林漳这一天下来,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忽高忽低,他走到沙发边上坐下,盯着阎忱发呆。这些日子以来,他用忙碌的工作填满自己所有时间,强迫自己不去深思他和阎忱的事,现在静下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痛和迷茫汹涌而至,阎忱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他和阎忱接下来该怎么走?阎忱翻了个身,脸上的书砸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当即把他惊醒,刚睁开眼,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林漳的脸便映入眼帘,再是那双忧郁的眼睛,像是一捧冰水,泼在他的脸上,遽然神思清明。“林漳?”阎忱坐起来,也顾不得问林漳什么时候回来的,一把将人抱进怀中。他见不得林漳露出这种眼神,孤零零的,好似天地间只余下他一人,举目无亲,茕茕孑立。呼噜呼噜林漳的后脑勺,阎忱用自己温热的脸蹭了蹭他被夜风吹凉的面颊,“乖乖,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出气。”他刚睡醒,身上很是温暖,皮肤有点烫人,没一会儿就把林漳捂热,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说着幼稚的话,唤着林漳的乳名,在外雷厉风行的林总倏然心软得一塌糊涂,将脸埋进阎忱的脖颈间,没有说话。好半晌后,他才闷闷地开口:“怎么把家具换回来了?”阎忱垂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不喜欢。”林漳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对不起冤枉你了,我看到聊天记录了。”“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愿意,不高兴就要告诉我,也是我没和你商量清楚。”林漳走后,阎忱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无怪林漳生气,纵然他不记得,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接受,自己以后会变成一个渣男这件事,但这八年对林漳来说意义非凡,他因为拈酸吃醋,因为嫉妒,将家里的东西换掉,实在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最后走偏,似乎也有迹可循。“我把家里的家具都换了回来,那新换的洗漱用品可不可以不换回去呀?”阎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样的阎忱有点可爱,林漳不禁想要摸两下他的脑袋,“可以,不过你为什么要换掉家里的东西?”“买买买不是人之常情吗?”阎忱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吃醋,他怕林漳认为他是个小气的男人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林漳总觉得阎忱在隐瞒什么。见林漳还想追问,阎忱忽然说:“对了,今天有个节目组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的节目最近要开始录制了,来和我敲定一下时间。”阎忱拿出一叠合同,“我看了一下,好像是去年我生日签的。”完全将这件事遗忘的林漳,在看清楚这档综艺节目的名字后,记忆复苏,晴天霹雳。“《佳偶天成》这档综艺是让我们去秀恩爱的吗?现在的观众居然喜欢吃狗粮啊。”阎忱两眼放光。这个综艺一共会请四组嘉宾,第一季是两对情侣,两对夫妻,第二季的嘉宾还不确定,不过它的导演是阎忱的学长,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上阎忱,毕竟谁都知道阎导把家里那位藏得紧,没想到阎忱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林漳记起去年阎忱生日,两人完事后,他在阎忱的软磨硬泡下答应参加,阎忱直接从床头柜里拿出合同,生怕他反悔似的让他签字。他和阎忱一直没有公开,其实并非阎忱不愿意,而是林漳不愿意,眼看两人结婚已经快七年,再加上阎忱选的时间点太好,林漳心头一软,便答应下来,只可惜他们俩次年就离婚了。这个合同现在对林漳来说是一个烫手山芋,且不说让他们两个已经离婚的人去秀恩爱是在欺骗大众,单是阎忱这个不知道何时会恢复记忆的脑子就是个定时炸-弹。他是对阎忱余情未了,但阎忱呢,他那么想和自己离婚,要是突然恢复记忆,知道他们俩在亲密无间的秀恩爱,说不定会厌恶他。他抗拒不了阎忱,理智告诉林漳,他不能再陷下去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综艺绝对不能参加。“抱歉,我过段时间可能要出差,有个项目必须我亲自去盯,解约的事情,我会让秘书去谈,你不必担心。”林漳从阎忱怀中抽离,拉开一段距离。阎忱的眸子立即暗淡下来,“就……不能让别人去吗?你怎么那么忙啊,身体吃得消吗?我爸也真是的,把你当机器人使吗。”他想帮忙,可他又实在对经商一窍不通,他委委屈屈地抱住林漳,“我好没用啊。”林漳眼神柔和地摸摸他的后脑勺,“你很厉害,换做是我一定拍不出你那样令人拍案叫绝的电影。”阎忱的电影向来以辛辣,刻薄,刁钻着称,影迷们一面骂他,又一面为他的电影着迷,欲罢不能。他二十四岁便凭借着毕业作品一鸣惊人,从此电影史上多了一位优秀的导演。“对了,爸爸叫你清明回去吃饭,你别忘了。”林漳说。阎忱狐疑地看着他,“他该不会是骗我回去挨揍的吧?”“没有,我清明就不陪你回去了。”林漳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那我也不回去,我要陪你去给叔……爸妈扫墓。”阎忱停顿半秒,喊爸妈时耳朵通红,他还没能从身份转变中适应过来。“我和林炎去,你就别去了,省得你们俩吵架。”林漳把林炎拉出来当挡箭牌。“我不和他吵,你让我陪你去,我有好多话想和爸妈说呢。”喊了一次后,后面就顺口多了,甚至还有点上瘾。林漳本意是不想让他去,可阎忱死缠烂打要去,他向来没阎忱脸皮厚,最后只能答应。“哥!你不是说他不去吗?!”林炎拉开车门,在看见阎忱的瞬间像是炸毛的猫。“快上来,一会儿堵车。”林漳他们开车回老家,今天是清明,要是走晚了,路上又不知道要堵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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