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稚脸上的“我可以”太过明显, 符渊眯了眯眼睛。
他耳朵里并没有塞东西,却对缠绵销魂的曲声充耳不闻,一眼都不看魅蝠, 只盯着安稚。
蜡的隔音效果似乎比布条好, 塞布条的弟子中, 有好几个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被旁边的人提醒,才开始收敛心神,用心抵御魔音。
不知道这男子天团的演唱会要持续多久,大概要坚持到他们奏完, 这场试炼才算过关。
可是国『色』天香的魅蝠小哥哥们却不老实。
他们飘飘摇摇地往前, 飞到了弟子群里,和观众积极互动。
安稚看见冉野立刻闭上眼睛, 闭上一会儿, 又忍不住睁开, 睁开看几眼, 又强迫自己闭上, 反反复复, 一直在挣扎。
看他那么痛苦, 安稚突然明白了。
“你们看到的是女的?”安稚仰头问符渊。
她塞着耳朵说话, 声音奇大, 把正往这边飞的魅蝠小哥哥吓了一跳。
符渊纠正:“他们看到的是女的,我看到的是长着翅膀的小黑蝙蝠而已。”
安稚听不见他的话, 不过能大概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竖起大拇指对符渊比了个大大的赞, 又转头去看小哥哥们的表演去了,还跟着钻进耳朵里的细微乐声摇摇晃晃,好像真的在听演唱会一样, 看起来挺愉快。
符渊:“……”
符渊有点奇怪。
虽然安稚的功夫远高于其他弟子,但也只是六阶而已,按理说,并不能抵御魅蝠的诱『惑』。
受魅蝠的乐声诱『惑』时,会心神散『乱』,如癫如痴,安稚虽然在跟着音乐轻轻摇晃,却很正常,似乎真的没什么事。
别人都在痛苦地收敛心神,只有她瞪大眼睛,真在专心看美男子们表演。
魅蝠们还在弟子群中穿来穿去。
一只飞到修落身边,故意贴在他耳边浅『吟』清唱,想蛊『惑』他拿掉塞耳朵的蜡块。
修落努力闭紧眼睛,额头上一滴一滴沁出冷汗,在跟钻进耳朵里的声音对抗。
又一只魅蝠朝安稚这边过来,对她温柔一笑,刚想凑过来伸手『摸』安稚的脸颊,就撞上旁边符渊的目光。
魅蝠吓得抖了一下,急速后退,定了定神,转移了目标。
它又看上了一个天塔门的女弟子,附身过去,贴着她唱了两句,在两句的间隔中,对着人家的耳朵轻轻吹气。
盛容就在旁边。
他坐在轮椅里,耳朵上塞着一块透明胶状的东西,大概是特别定制的耳塞,估计隔音效果很不错,正在表情轻松地看热闹。
他举了举手,似乎是坐久了太累,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天塔门女弟子耳朵上塞着布条,布条很长,留了一大截,飘飘摇摇地垂下来,安稚看得清清楚楚,盛容伸懒腰时,用小手指一勾一拉,就把布条扯掉了。
女孩立刻全身大震,傻了一秒,就疯了一样转身扑向身后的魅蝠。
却扑了个空。
魅蝠宛如一道虚影,女孩的手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抓到。
魅蝠退了两步,脸上温柔的笑容不改,对她伸出形状优美的手,若即若离地倒退着,引诱她往它们出现的石壁那边走。
女孩像中了邪一样追了过去。
旁边的弟子见势不妙,一把拉住她,却根本拽不住,女孩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对拉着她的人又踢又咬。
不过只踢打了几下,她就忽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全身开始抽搐,两眼翻白,从嘴巴里溢出大股的白沫来。
大家帮她把耳朵重新塞好,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只得帮她抽出腕上铃铛里的纸片,摇了摇。
铃铛一摇,女孩立刻消失了,大概是被传出洞去了。
亲眼目睹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开始发疯,每个人都暗自心惊,闭上眼睛,认真和耳朵里隐约的乐声对抗。
只有盛容乐不可支,靠在轮椅里笑个不停。
这人的皮相极佳,丝毫不输魅蝠,可惜好皮相下不知都藏着什么心思。
比起来,连冉野都忽然显得正经上进起来。
魅蝠的乐声与歌声越来越大,曲调也更紧凑了,渐渐进入高『潮』,所有人都盘膝席地而坐,努力用功,和乐曲声对抗,就连戴着特别定制耳塞的盛容都不笑了,闭上眼睛。
安稚还是没什么感觉。
安稚也并不觉得这种状况有什么奇怪。
上次刚到七凉山,兰盏来上第一堂课时,一进门就给大家一个下马威,那时全功房也是只剩安稚一个人站着。
所以安稚估计,这里是初阶弟子试炼的地方,她怀揣六阶灵元,没什么反应算是正常。
但是做人还是要低调。
等别人都纷纷坐下用功时,安稚也跟着坐了下来,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头,继续看魅蝠小哥哥们的表演。
这样安下心来看,就看明白了。
采忧谷的人说,洞里有一把琴,拿到琴以后,这场试炼就算过关。
刚刚洞里空空如也,只有壁画里画着琴——安稚已经试过了,扣不下来。
除此之外,确实没别的琴。
但是魅蝠们是带着乐器进来的,其中有个长得特别帅的,正在抚的就是一把琴。
而且如果仔细看,其他魅蝠的乐器都如同幻影一般飘飘渺渺,他手里那把琴却不一样,木『色』古朴温润,看起来挺实在。
所以过关的信物该不会就是这把琴吧?
反正试试没坏处。
安稚重新又站了起来。
其他弟子都塞着耳朵,闭着眼睛,并不知道安稚在做什么。
魅蝠们却都能看见,全都一边奏乐唱曲,一边惊奇地看着她。
她看上去不像是带队师兄师姐,再说就算是高阶的师兄师姐,以魅蝠的经验,这时候也应该开始敛目凝神用功了。
可是安稚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站起来了。
不止站起来,还轻轻松松地走到最前面。
她停在抚琴的魅蝠小哥哥面前,伸出一只手。
“这把琴是过关的信物吧?给我吧?”
她塞着耳朵,说话的声音还挺大。
按过关的标准流程,应该是魅蝠们把整首曲子奏完,如果最后有弟子撑下来了,魅蝠就会把琴留下,飘然而去。
这是头一回,有人根本不理会琴声,也不运功抵抗,自己没事人一样跑过来主动伸手要琴。
魅蝠小哥哥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望着她愣了愣,连手底下的琴声都『乱』了。
他不给。
安稚心想:软的不行来硬的,这叫先礼后兵。
安稚拽住琴,往外扯了扯。
魅蝠小哥哥:?
安稚双手抓住琴,更用力地扯了扯。
弹到一半有人抢琴,魅蝠小哥哥本能地双手把琴护住,一双美目惊恐地望着安稚。
看他还不放手,安稚没办法,只得腾出一只手,反手掐了一个破空隆的诀。
舍不得打美人,无奈美人不合作,实在没办法。
破空隆发出去,像是穿透了美人一样,没有效果。
安稚想起,刚刚那个发疯的女孩也想去抓魅蝠,但是手穿透了他的身体,根本『摸』不到他的边。
这美人是幻化出来的样子,符渊说过,他看到的是只小黑蝙蝠。
不知道小黑蝙蝠的真身在哪,说不定在胸口,或者在头上,不管在哪,安稚紧接着又掐了一个破空隆,这回像一面墙一样拍了出去。
呼地一下,美人飞了。
无论如何,琴拿到手了。
魅蝠以乐声『惑』人,并不太会真的动手打架,再说一般人看到他们,早就骨酥体软,根本不可能和他们动手。
飞了的小哥哥爬起来,一脸委屈。
好在安稚意在抢琴,并不想伤人,出手不重。
从没变过的表演流程忽然被安稚打『乱』,魅蝠男子天团彻底懵了,一起看向他们吹笛子的老大。
他们的老大沉『吟』片刻,一挥袖子,曲停乐止,所有魅蝠的身形同时隐去,消失不见。
乐曲声停了,众弟子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少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这时如释重负,一起抬起头。
然后就看见,魅蝠们都没了,安稚一个人站在前面表演的地方,手里战利品一样拎着一把琴。
她拎着琴,没什么把握的样子,咨询大家:“这应该……就是过关的信物吧?”
大家都很震惊。
完全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竟然就把琴拿到手了。
最关键的是,还一脸无辜,和其他人满头冷汗脸『色』惨白的样子大不相同。
符渊围观了安稚抢琴的全过程,忍笑忍到抽搐,这时才站了起来,对安稚做了个往外走的手势。
看来是真的过关了,安稚开心起来。
出去的路上,甬道和来的时候一样,只要有点声音,回声就没完没了,不过大家现在都不在乎这个,兴致勃勃地议论个不停。
有人在感慨魅蝠长得有多漂亮,身材有多妖娆,歌声有多美,有人在感慨运功抵御乐曲声有多难。
不少人背上都是冷汗,大冬天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汗水浸透了。
符渊帮安稚拎着琴,两人一起往外走,安稚实在忍不住,悄悄跟符渊吐槽。
“这关确实不错,曲子很好听,人也很好看,可是号称甲甲等试炼,难道就是让弟子们学会定下心来抵抗诱『惑』吗?感觉有点名不副实。”
符渊看看前面的人,俯身凑在她耳边。
“魅蝠这乐曲很特殊,能侵入灵脉,撼动灵元,『逼』着大家运功抵御,就算隔着耳塞,听完也会功力大涨,谁像你,真的听曲看美人去了?听得还挺高兴?最后还动手抢了人家的琴?”
安稚:!!!
让曲声侵入灵脉竟然能涨功力?
所以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彻底玩错了??
符渊又走了几步,发现安稚落在后面,一直没再说话,非常沉默。
“怎么了?”符渊停步等她。
安稚抬起头,满脸的悲痛。
“南沉师父穷成那样,还给我们订了最好最贵的甲甲等试炼,结果我根本没用上。”安稚后悔不迭,“早知道就应该把塞耳朵的蜡拿出来,拿出来就能让它们的曲子侵入灵脉了,对吧?”
符渊:“……”
出了甬道,安稚把琴交给外面采忧谷的人。
这把琴果然是过关的信物。
谷里的人收下琴,都有点纳闷。
其中一个讶异地看了众弟子一眼,嘀咕:“平时总能淘汰一大半,今天过关的人怎么这么多?”
另一个说:“而且出来得好像也比平时快。”他对大家宣布,“恭喜各位,你们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朵金花。”
众弟子立刻欢呼成一片。
熊七火速取出怀里揣着的小金碟看了一眼,开心得脸都红了,“我要拿回家给我五哥六哥看,他们还说我一朵采忧谷的金花都拿不到,呵!”
安稚也拿出自己的金碟看了看,反面果然印上了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
采忧谷的人对大家说:“你们辛苦了,现在回去休息,午饭后还有另外一场试炼。”
大家确实都挺辛苦,一个个疲惫不堪,需要回去休息调整,对付下午的试炼。
别人看着越疲惫,安稚就越后悔,一路都在心疼南沉出的钱打了水漂。
安稚闷闷不乐地回到住处,闷闷不乐地倒在床上。
还没躺一分钟,就被符渊拉起来了。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塔外的天阴了,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两个人在翻飞的雪片中沿着山路往谷里走。
路越走越熟悉,安稚发现,符渊把她带回到刚刚出来的石门前。
他说的好地方,竟然还是这个地方。
不需要采忧谷的人,符渊俯身研究门口的机关,稍微摆弄了一会儿,转了转,石门就滑开了。
符渊把手搭在安稚背上,推她进去。
两人又一次进了甬道。
安稚轻声问:“咱们又进来干什么呀?”
甬道里不停地传来回响:“什么呀什么呀什么呀——”。
才问完,安稚自己就想明白了,她刚刚错过了涨修为的机会,符渊把她带回来,要重新让她补看一次魅蝠小哥哥们的表演。
安稚急忙表决心,“这次我一定不塞蜡!”
甬道跟着说,“不塞蜡不塞蜡不塞蜡——”
绵绵不绝的回音中,符渊偏头看了她一眼,“真的?”
安稚立刻发现了,他说的这两个字很随意,却一丝一毫回音都没有。
安稚惊奇地望着他。
“这条甬道很特殊,”符渊解释,“你的心越安定,就越没有回声,心浮气躁,神思散『乱』,回声就会回『荡』很久都不停。”
他这句话说得很长,却仍然一丝一毫回声都没有。
安稚心中无比佩服,尽量安定心神,调整了好半天,才小声试探着开口说:“让我再试试看?”
石壁立刻回应,“试试看试试看试试看——”
好像在嘲笑她。
安稚有点挫败。
符渊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才开始修行,不容易定心也很正常,慢慢来。”
两人转眼就又回到了刚刚开演唱会的石洞里。
安稚赶紧走到最前面,这次打算坐在vip席上立着耳朵听魅蝠小哥哥们的曲子。
乐曲声又一次袅袅传来,这回安稚完全没塞耳朵,听得很清楚。
还真的是挺好听。
几只魅蝠的影子又一次在洞壁前缓缓出现,每一只都摆着飘飘若仙的姿势,或弹或唱。
弹琴的小哥哥缓缓抬起头,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地往观众席一瞥,等看清来的是谁,吓得猛地一哆嗦。
手上的琴声立刻跑调。
那个动手抢琴的竟然又又又来了?
安稚赶紧安抚人家,做了个“您请”的手势,跟他保证,“刚才很不好意思,我玩错了,你放心,这次尽管弹,随便弹,我绝对不抢。”
符渊忍着笑上前几步,对魅蝠们挥挥手,魅蝠们忙不迭地撤退了。
安稚莫名其妙,他把人都赶走了,还怎么听曲,怎么练功?
符渊解释,“我不过是想借这个地方用用而已,这个山洞特殊,声音完全传不出去,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会被别人听到。”
这几句话很难让人不想歪。
符渊看一眼安稚的表情,问:“想什么呢?”
不等安稚回答,自己就先坐下了。
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安稚也跟着他盘膝坐下,坐在他对面。
只见眼前的符渊一变,恢复成他原本的样子。
一上午没看到他本人,安稚的心本能地少跳了一拍。就算刚刚看完魅蝠小哥哥们,还是不得不承认,符渊绝对更胜一筹。
符渊拿出一个奇怪的乐器,玉白『色』,拳头大,看起来有点像埙,但是上面没有孔洞。
他把那乐器放在唇边,再看一眼安稚,长睫垂下,缓缓吹了起来。
这乐器的声音温和低沉,悠长婉转,曲调舒缓,如泣如诉。
安稚真心实意地觉得好听,比魅蝠们奏的还好听。
安稚不敢吵到他,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用手撑着头,专心地听他的曲子。
符渊吹了一会儿,暗暗心惊。
他吹曲子时用的功夫,和魅蝠刚刚以乐曲诱『惑』人时是一样的。
安稚完全没塞耳朵,符渊怕她受不了,一点一点慢慢加上来,加到现在,按她六阶灵元的功夫,早就应该承受不住,要运功抵抗了。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支着头,乖乖地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符渊吹了一会儿,抬眸看了安稚一眼,曲调声忽然一变,没有提高,声音反而低了下去。
他吹得越来越不像曲子。
更像是一个柔和低沉的男声,在人耳边轻轻呵气。又像是在低声呢喃,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清耳语,那些亲昵的,害羞的情话。
情到浓时,渐渐开始轻声低喘着。
声音越来越暧昧,渐渐到了让人不太好意思听的地步。
安稚望着符渊,脸上终于飘起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