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大人就在旁边坐着, 安稚没法开口问,只得看看那边,看看央漓。
满眼写的都是:咦?善啸不是在围着孽镜宫跑圈吗?难道一百圈这么快就跑完了?
央漓也早看了。
他弯弯嘴角, 趁斛大人看向车窗外时, 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不是他。
不是他, 那是谁?
刚刚那人迈进车里的一瞬间,安稚觉得他长得和善啸非常像,穿得也很像,披着狐裘,腰悬宝剑, 如同孪生兄弟。
而且动作还遮遮掩掩的, 看着就不太正常。
府门口,那个一直跟着轿子的白狐狸男人正对着神秘的豪华龟车施礼作别。
车内隐约传出男声:“你回去吧。”
白狐狸并不敢动, 仍然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龟车没有停, 扬鞭驶走了, 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等白狐狸转身回府时, 斛大人才望着白狐狸男人的背影说:“那位就是咱们府的楼容大人。”
原来这只白狐狸就是楼容, 这座楼容府的主人。
斛大人挺着肚子, 笨拙地爬下龟车的踏板。
趁他先下车, 安稚悄悄问央漓, “那刚才坐在龟车里的人又是谁?”
那人长得那么像善啸。
央漓轻轻蹦出四个字:“善啸他爹。”
啊?
安稚的眼睛都大了一圈:竟然是善啸他爸??长得好……好年轻啊!
宛如善啸的翻版。不对, 是善啸宛如他的翻版。
央漓低声道:“修为高,就容颜不老, 有么好奇怪的?他家和楼容家都是狐族, 不知道鬼鬼祟祟的有么勾当。”
斛大人就在下面等着,安稚没再跟他多聊,也钻出龟车。
斛大人带着安稚和央漓绕过正门, 沿着府墙又走了很远,才找到墙边一个角门。
他伸出右手,把手掌搭在门上,安稚看,门附近透明的禁制明显波动了一下。
好像暗号对了一样,门自动开了。
“两位进来吧。”斛大人回身对安稚他们说。
门里是一排排房屋,有不少人都在忙着干活,刷锅洗碗,运送东西,处食材。
“这边是府里的厨房,后面是大家住的地方。”
他口中的大家,估计是府里的杂佣。
前面的厨房还算整齐,后面就是宿舍一样的地方,『乱』堆着不少东西,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跟斛大人打招呼。
斛大人矜持地跟他们点头,一路带着安稚他们走到最里面,打开一排房子的其中一间。
房间里显眼的是个大通铺。地方简陋,但是还算干净。
“两位说今晚没地方住,这里正好空着,是现成的地方。”斛大人说,“可惜只有一间,两位是表兄妹……”
斛大人有点犯难。
“没关系,”央漓说,“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我们不挑。”
安稚明白,两个人单独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央漓瞥了一眼屋子,满脸为难,“可是大人,无功不受禄,大人让我们白住在这里,究竟是想要么?”
斛大人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不瞒你们二位,我管着楼容府的厨房,其他的东西还好,就是这焰醴,始终不能让我们楼容大人满意。
“楼容大人很会品酒,又喜欢焰醴,还特地在府里设了酒坊。不过自家酿的焰醴总是不太行,前些年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了一批酒神后人酿的焰醴,我把它兑在普通焰醴里,这么省着供给楼容大人,还是马上就要喝完了,正在发愁。”
央漓问他:“我刚刚给你的那一小瓶醴引,够你兑好几坛的了。”
原来那小瓶里装的东西叫醴引,兑一点,酒的味道就大变。
“那一小瓶怎么够?”斛大人说,恳求道,“先生能不能把做这醴引的方子也卖给我?价钱随便您出。”
央漓按着太阳『穴』,蹙眉严肃道:“我家的规矩,这醴引的方子是决不能透漏给外人的。”
口气郑重得好像他家真有个醴引方子一样。
斛大人的眉『毛』立刻耷拉下来了。
“不过……”央漓突然一个转折。
斛大人连忙立起狐狸耳朵。
“……大人让我们有地方住,无以为报,我倒是可以去帮你看看你们的酒坊。”
酒神的后人只要指点一二,一定非同凡响,斛大人的狐狸眼睛都亮了。
斛大人立刻站起来,“那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央漓马上为难了,“现在?”
斛大人善解人意,“不然明天?先生正不舒服,两位先休息。”
他恋恋不舍地出去,没一会儿,又送来被褥和灯油茶水等等,想得十分周到。
等他真的走了,央漓才懒洋洋靠在床上,“刚才那一段怎么样?还‘做作’?”
安稚诚恳地问:“央漓,你演起来为么总是那么浮夸?”
安稚学他的样子,做娇弱状按住太阳『穴』,还站着晃了两晃,然后一头栽在床上。
央漓笑出声,“不做到十分满,我怕他不明白。”
他靠在通铺的那一头,安稚倒在这一头,遥遥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有片刻的失神。
既然他在苦海底,安稚就不急着回去,这么一直跟着他,说不定还能参观到他变回符渊的过程。
安稚问:“央漓,你来楼容府是想做么?楼容府和赤舆珠有关?”
央漓嗯了一声。
“有人把赤舆珠偷走,我上去探查时,查到了轻微的气息。”
央漓说。
“只有一丝,是酒神家酿的焰醴的气味。换珠子的人,或者是碰过那颗珠子的人,喝过那种特殊的焰醴。这种焰醴在苦海底非常难得,据我所知,楼容府只怕是独一份。”
安稚懂了。
刚刚斛大人已经无意中交代过了,他们确有酒神寒醅后人酿的焰醴。
所以央漓就追过来了。
央漓继续说:“我想来楼容府找一找线索,说不定赤舆珠就藏在他们府里。不是怕他们一急之下毁了赤舆珠,把楼容那只白狐狸抓到地牢过一遍大刑就完了。”
他从床上起来了。
“我现在就出去看看,你自己睡吧。”
央漓起身往外走,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说:“我会给这间屋子下禁制,你能出得去,别人进不来,你尽管放心睡。”
安稚刚打算动,觉得他变成央漓后也很体贴,就听见他继续喃喃自语:“是我的宠物被别人偷走,可就不好了。”
安稚:“……”
他开门走了。
他修为那么高,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根本没人能打得过他,安稚并不担心。
安稚站起来抖开被褥,铺好了又摆枕头,合衣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听见门轻轻响了一声。
安稚『迷』『迷』糊糊地想——这里有禁制,估计是央漓回来了。
门推开了,一个人向里看了一下。
安稚半睡半醒地看了门那边一眼,整个脑子立刻清醒了。
门口的人,长着央漓的脸,穿着央漓的黑衣服,但是头上和央漓刚刚不一样,『露』着猫耳朵,关键的是,耳朵是灰『色』的。
符渊?
他竟然冒出来了??
问题是央漓正在查赤舆珠的事,才查到一半。
如果找不到赤舆珠的话,一个月后,苦海底的穹顶就要塌了,所有苦海底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他偏偏在这种时候由央漓变成符渊,简直就是添『乱』。
安稚瞬间头大。
他看安稚,也明显地怔了怔。
随即闪身进来,关好门。
“安稚?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微微蹙着眉,快步走过来。
“是央漓用那块小石头把我召过来的。”
安稚坐起来,望着他的脸,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屋子下了禁制,也是央漓下的?很不错,连我都差点进不来。”他说。
安稚在脑中疯狂斗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吗?万一让他意识到不对,把他和央漓是一个人的事告诉他吗?
吗?
符渊走到她面前,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摸』『摸』她的头。
“央漓呢?”他问。
安稚在脑中疯狂吐槽:你就是央漓,央漓就是你,你这算不算是骑马找马?
“他出去办事了。”安稚回答。
符渊点点头,从容道:“我也刚好来苦海底,有点事办,路过这里,竟然找到你了,这么巧。”
安稚:嗯??
“你怎么了?”符渊认真地凝视着她。
他看了片刻,目光忽然向下滑,落在她的唇上,熟练地偏了偏头,凑了上来。
安稚一把按住他,把他推远,“央漓,你玩够了没有?”
对面的“符渊”怔了怔。
安稚冷笑一声,“你连衣服都没换就敢来骗我?”
“符渊”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漂亮的眼中多了一点委屈。
“谁说我没换?我换了。我特地去隔壁偷了一件披在外面。虽然都是黑『色』,细节完全不同。”
他拉起衣襟给安稚看,“这件这里没有绣花,我刚刚穿的那件有,你看不出来?”
安稚:“……”
“符渊”头上的灰『色』的猫耳一闪,又变回了黑『色』的猫耳。
安稚心想:原来他就是这么变猫耳的颜『色』的。
央漓很不甘心,“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符渊的?”
怎么看出来的?
安稚心想,太简单了。
你真是符渊,就会非常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苦海底,而不是说么“我刚好来苦海底,有点事办”。
央漓还在追问:“我到底有么破绽?”
安稚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我刚才就跟你说了,你的演技略显浮夸。”
央漓不爽地盯着她,忽然做了个伸手掐她脖子的动作。
安稚根本不怕他,一动不动,“尊主大人,您连一句真话都听不得?”
央漓眯了眯眼睛,“你弄清楚,我是主人,你是宠物,小宠物不应该随时哄主人高兴么?”
小宠物不吃他那套,呵了一声。
她的思路已经转到另一件事上,“央漓,你能把耳朵变成灰的,那你能把猫身也变成符渊那样的吗?”
她完全无视他的威胁,央漓只得自己收回掐她脖子的手。
“当然能。”央漓说,“我们银狸王族有种特殊的能力,除了有王族血脉本身的灰底黑纹的猫身外,还会拿到不是王族的父母亲的另一种『毛』『色』。我母亲的原身是黑『色』的,所以我天生就有黑『色』灰『色』两种猫形。”
所以符渊天生就有两种猫形。怪不得想变黑就变黑,想变灰就变灰。
央漓倏地一下不了,熟悉的黑猫冒了出来,『毛』『色』油亮,身形矫健,轻巧地一跃,跳到床上。
但是只走了几步,黑猫又突然变了。
『毛』茸茸的掸子出现在安稚面前。
他眯着一双宝石般湛蓝的眼睛,神情还挺得意,“你说的是这种灰白『毛』的吧?我也会变,只不过不常用。”
他动了动粗得惊人的大尾巴,问安稚:“这和符渊的猫身是不是很像?”
知道他会变是一回事,亲眼看他变成掸子又是另一回事。
安稚看着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勉强找回声音:“那你为什么平时都顶着黑『色』的猫耳朵,原身也用黑『色』的猫形?”
央漓答:“从小就用黑『色』的,用习惯了而已。”
他看安稚呆呆地盯着他『毛』茸茸的灰『色』猫身,好久都不动,好像忽然不高兴了。
他跳下床,落地变成人形,转身就走。
“你睡吧,还来得及睡一会儿。”
他挥手灭了柜子上的灯火,一直走到最远的通铺的那一头。
安稚倒回铺位上,转头去看他。
他并没有躺下的意思,盘膝坐好,闭目不动了。
房间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他一个人遥遥地坐在那里,一身黑衣,只留下一个剪影。
他不折腾不戏精,安静下来的时候,身影看着说不出的孤单寂寥。
安稚望着他,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稚被吵醒了。
不是被声音吵醒的,而是气味。
一种浓郁而勾人的香味飘进安稚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