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玖炘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邱小桐瞥了一眼这个带着他这个凡人御剑飞在天上的人。
如果要归结宁玖炘的特质，他只能称赞一句有礼貌，别的没了。
别的什么美若天仙、超凡脱俗这类的词放在这里就显得太平淡了，他冥思苦想半晌，没有找到更精致更贴切的形容词。
就像面对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璧，一般人都会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只能暗自捶胸顿足自己修辞水平实在有限……
他现在就是。
“仙子……”邱小桐欲言又止。
苟响的事他到现在都心里没底，现在这可是修仙世界！他那点凡人骗术还能有用吗？
尤其是面对堂堂紫云宗的少宗主，皎然似月凉如冰雪的宁玖炘。
这人一看就很不好骗！
“有事？”很简洁的回复。
“苟二……那个魔人，您知道他现在往那边逃了？”他很严肃地问。
宁玖炘特意看了他一眼。
现在他们前进的方向有两道狭长的尾迹直至视线尽头，像喷气式飞机掠过云层，但这里的是有颜色的……一紫一青。
纯属没话找话……邱小桐捂脸。
这样一来不就表示自己心虚了吗？他继而又后怕了起来。
这个世界没有直接读心的能力，难保不会有类似于吐真剂的奇奇怪怪的药品，要被怀疑抓回去灌上两瓶就万事休矣……
都怪苟响！
要不是这个死胖子太逊这么快就被发现，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番危险的境地。
紫云宗与麻衣教的斗争何其惨烈？真要是卧底真身被发现，名门正派急眼了也酷刑伺候！
“你不必紧张。”
不像是安慰，也不像劝告……而是公事公办？果然这人只有礼貌！
邱小桐心凉了半截。
“有我与李师叔合力，就算是魔教教主亲至也无法全身而退。”
他半点安全感都没有，因为紫云宗再厉害也是对付他的！
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势必黑白两道都要得罪个遍，他觉得今天要是能侥幸不死，那未来被这两方势力同时通缉也是铁板钉钉……
“有仙子这句话，我心里就放心多了，”邱小桐微笑，“只怕若是带着我这个累赘，仙子难以与那位李仙长汇合……”
“无需多虑。”宁玖炘说。
双双沉默，只听得剑气撕裂风声，向前方疾驰，底下的景物在不断变换，森林过了又是平原湖泊，再然后又是森林……周而复始。
邱小桐估摸这个速度要比那头飞行灵兽快得多，也不知道飞多久才能横穿天澜境，到这个世界的其他地域去？
正想着，脚下剑首一抬，两人又上了一层飞行高度，这一下子他差点没站稳，情急之下匆忙抓住了宁玖炘的衣袖。
宁玖炘也没在意他的脏手抓自己的衣袍，邱小桐站稳后立刻松手，连连道歉。
宁玖炘只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不在意。
真是个大好人啊……他不禁暗自感慨。
就在这时，下方一股腥风直扑而来，邱小桐脚下剑直冲前方一座山峰，以这个速度撞上去得撞成一团肉泥，他毫不慌乱。
剑头极柔极缓地无声没进岩壁，邱小桐转身紧紧靠住，腾出眼睛连忙看那边的情况。
一头巨大的怪物拦住了宁玖炘的道路，鹰身虎头，青毛獠牙，一看就是个凶悍存在。
刚才就是它从下方的云海中扑出来，如果不是宁玖炘及时推开他，他现在早已经连剑被这头怪物给吞下了肚子。
宁玖炘则向后爆退，与虎头怪物和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显然，比起身为凡人的邱小桐，还是宁玖炘对这怪物的吸引力更大，这绝不是因为这怪物好色，而是高阶修仙者的血肉本身就是大补之物，有人类邪修甚至为此不惜同类相食。
战圈被拉开了，邱小桐暂时安全，但他目不转睛在盯着宁玖炘。
他还没正式修仙，对修仙者和修为这些都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这次是他头一回见识修仙者的战斗。
并没有什么大开大合惊天动地的招式往来，双方的力道控制精准，没有任何真气被浪费，证据就是邱小桐还没被任何一道斜飞过来的真气给斩成两半。
目力所限，他只看得到宁玖炘的身躯在怪物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叫嚣，被灵剑托举，衣袂飘飘，紫蝶般绕着巨兽飞舞。
但这一过程绝不柔和，怪物痛苦咆哮，奋力挥出的凌厉爪风肉眼可见，把周围的散云震荡开来，隔得老远，邱小桐的呼吸都很困难。
双方掠过一座光秃秃的山峰，山峰通体仅有几棵歪斜的苍松倔强生长着，峰底粗壮，隐没在云海。
只是一个照面，山峰的峰顶横斜滑落，巨岩带着光滑的断面坠落而下，它并不孤独，因为又有几块巨岩被怪物的爪风切下。
等了许久，邱小桐才听到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噗”的一声，这个高度坚硬如巨岩也不能幸免，不用想就知道它们已经碎成了无数小石块。
有了参照物，邱小桐才终于认清了这一人一怪物有多可怕，不不！是两个怪物！
能和这种举手投足撕风裂云的怪物相峙甚至稳站上等，宁玖炘也相当非人类……
但她并不能彻底击杀怪物，虽然占了上风，那怪物也没有就此罢手悻悻离去的意思，相反越战越勇，这样下去可不妙。
邱小桐想了想，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脚下这把剑，这剑通体如紫晶，流光明灭，不像凡俗之物，他记得宁玖炘自己御的那把剑才……
想到这里，他横下心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剑柄，另一手双脚摸索了许久才在陡峭的岩壁上找到足以支持自己身体的落脚点，整个过程让他灵魂都差点飞出身体，后背和额头不住冒冷汗。
“仙子！”他撕心裂肺地大叫，拼命迫使自己忘掉恐惧，“快拔剑啊！”
头顶上的剑光芒大盛，他也不敢多看，动作稍微大一点他都得摔下去，只听噌的一声，剑应该已经是离开了。
那两怪物的阵仗忽然就大了起来，邱小桐面紧贴岩壁，鼻头都快压瘪了也不敢稍微松弛，四肢肌肉紧绷，如满弦的弓。
那边劲风一阵阵击打过来，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恶浪扑打时贴在崖壁上的狗爪螺……
身体和意识都不属于自己了，邱小桐呼吸紧一节慢一节，每一口的氧气都是如此稀薄。
直到后方怪物濒死的哀嚎声传过来的时候，他心里的某根弦松了。
接下来他就脱力后仰，变成了物理意义上的自由落体……
风压太强，幸好是后背朝下，他还能睁开眼比较从容面对死亡。
劳什子系统果然见死不救……
也罢，他都已经习惯了，下辈子再找那个混账研发者报仇吧，他漫无目的地想。
在闭眼的前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团紫色云彩从天而降。
终于，身体一轻。
“做的不错。”宁玖炘说。眼睛一如既往平静如水。
邱小桐暗自庆幸留得一条小命，盘腿坐在了原来那把飞剑上。
心情太过大起大落，一时哑口无言，只是装作谦逊地摇了摇头。
“带人飞行，一般飞剑我现在还做不到，所以是用的本命灵宝载你，”宁玖炘说，“若不是你腾出剑来，我也难胜那虎头蛮。”
“明明您可以直接把剑抽走，不用管我的。”邱小桐说。
他很期待宁玖炘能说些温柔一点的话，然而是——
“本欲如此，”宁玖炘语气毫无起伏，“奈何被你抢先了。”
邱小桐霍然站起身，瞪大眼睛，“您是说你真的打算直接把剑抽走，让我掉下去摔死？！”
“否则？”宁玖炘毫无心理负担的样子。
是了，邱小桐颓然坐了下来。
非亲非故的，生死关头她又何必在乎他一介凡人的死活？换做自己他也会同样如此。
大概……还是会犹豫一下子？
反正她是犹豫过了，他懂的。
“虎头蛮的骨、牙皆可入药，脊髓更是重宝，”宁玖炘说，“先尽数取来再继续追赶他们。”
“是是。”邱小桐心不在焉。
双双落地，那名叫虎头蛮的怪物半边身子躺在一条山涧中，红黑色血液顺着水流奔涌，一道狰狞的伤痕横贯了它整个身躯。
接过宁玖炘扔来的短刀，邱小桐庖丁解牛般分割虎头蛮的尸体，在她的指导下，一切顺利进行着。
当削开虎头蛮的第二十四根肋骨时，邱小桐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事，他在宁玖炘身后的天边，看到了一条金色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