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汹涌,但依然能看见鲨鱼的背鳍正在船头一侧劈波斩浪。
“这件事情我真的没法解释。”她诚恳地说。
“船上有一些流言,提到了什么魅兽者。”
孟羲之被海水淹没前的微笑……记住您的承诺,女王陛下。
“他是为了救我们而送命,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召唤了鲨鱼。也许是召唤的影响还未消除,所以它一直跟着我们。这种事情,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公主说。
船长嘲讽道:“总算有你不知道的了。”然而欢乐的表情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距离群岛还有七天的航程。”
“我一定会说服船王。”
“船王是一回事,海盾是另一回事。”
海盗之盾,是著名的剑客和海贼,负责群岛的防卫。
“你觉得他不会相信我?”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关不关心是另一回事。”船长抬手示意船上的甲板和索具,“海刀号是他的船。这艘船上的每一块木板,每一条绳索,他都摸过,甲板上还是他流的血。多年来,海刀号追波**,群岛任何一条船带回的金子和货物都没有我们多。现在我成了船长,他却躲在一块成天风吹浪打的岩石上。要是由他掌舵,我们早就到家了。”
“他为什么躲起来?”
船长敖掣回头望向大海,叹道:“因为伟大的人难以接受失败,就连想死也死不成的失败也不例外。”
七日后,群岛之上。
“预计抓获奴隶两万五千人,”潇公主背诵着,“从总人口来看,产奴值很低,必须考虑到超高的劣种屠宰率。”
与此同时,坐在一起的船王们寂静无声,大多数人惊得目瞪口呆,还有些人,比如坐在最中间的那位,越听越恼怒。他是个面如狐狸的瘦子,双手戴着手套反复握拳。
“群岛的蛇窝附近有一支舰队,用于护卫群岛,预计该地区的抵抗会非常激烈。因此建议,由一个师引开敌军主力,另一个师登陆进攻。”
“调虎离山……”瘦子低语。
瘦子又抬起手,潇公主立刻闭嘴。“敖掣,”船王问道,“你担保她说的都是实话?”
“是的,郑大王。”
船王又看向公主:“你准备了翻译的文本吗?”
“有的,大王。”她走上前,递过一摞纸。
“你还写得一手好字,”船王扫了一眼,说道,“商人的女儿?”
“我父亲因为疟疾,手不能用了。”
“我非常熟悉梁国的商人。和我的族人不同的是,我没做过海贼,所以我的人缘在梁国也不错。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胡廷。他主要经营丝绸生意。”确有其人,而且却有其女,巴结了皇室很多年。
“我听过这名字,你呢?”船王说道。
“胡珂。”
“你希望回到梁国?”
“是的,大王。还有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人。”
“群岛族人,从不赖账。”他冲着船长敖掣点头,“等我们完事,你负责送他们回去。现在,请胡姑娘先去休息吧,我们要私下商讨。”
她走出房间时,隐约听到几句话。“你给他送信了吗?”船王郑问。
其他人正在码头上等候,身上全是七拼八凑的瀛洲人服饰。她走近的时候,他们纷纷起立,眼里夹杂着担忧。
“他们会安排一条船,”她说,“等下次潮起,我们就出发。”
众人如释重负,就连罗云海也快笑出来了。
“为什么我们要回去?”邱珊问。
“那是我们的家啊,”匪徒说。
“我的家被烧光了,我的父母也死了。”邱珊道。
“梁国遭到了入侵,百姓需要我们的帮助。”公主劝她。
“我能帮什么忙啊?我又不会打仗。在梁国,我看到的只有连年的战争和压迫,我已经受够了。”
“我亲眼看到你在船上挖掉一个人的眼珠子!难道你想留下?等着敌军舰队登陆?”罗云海质问。
“我相信大海上还有其他国家,远离战乱的岛屿。”邱珊辩解。
“哼!”罗云海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可别忘了,我们欠这个女人一条命。”
“我感激不尽,但我真的害怕战争。”邱珊更咽道。
七洲联盟未来的女王,如今的亡国公主心想。她无法说动五个穷困潦倒的人为她效命。
“我不会要求你们跟我走,但我一定要回去,无论有没有人跟我一起。”
“我去。”罗云海说。
“我也跟你走,我父亲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家,他一个人可摆弄不来渔网。”渔夫说。公主知道,他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罗云海扭头问匪徒:“你呢?周文?有这个胆子吗?”
“你还是叫我匪徒吧,老子在船上干的事,你又不是没看见。”匪徒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满怀歉意地望向公主,同时拉起了邱珊的手:“可我……要负起责任了。”
看来还有他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公主心想。
公主转过身,看到船王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来,左右至少有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水手。
船王郑单膝跪下,“我在此代表群岛一脉,欢迎您的到来,潇女王。”
整整四天,没有人来打扰她。先是仆人送来食物,随后送来衣服。
傍晚时,船王郑独自登门。
此时楼下的码头的华灯初上,镶嵌在诸多塔顶的神像也隐没了面目,犹如灰暗的枪尖。船王再次鞠躬,毕恭毕敬的态度似是发自真心。为此,她竟有几分感动。
“您还缺什么吗,陛下?”他问。
“自由。”
“您的百姓就在楼下,他们拒绝离开。我担保在群岛,没人敢找他们麻烦。”
他们走到阳台,望着夜色的城市,船王郑的目光不断瞟向她的脸。
她摘下头巾,看着船王,“看多久都行。”
“我并无此意,只是想确认……”他犹豫道,“我见过您一次。是瀛洲大战之后,当时您亲临码头迎接您王兄的一艘船。”
“燕驰号的任务。你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燕驰号的任务是远航至世界各地,当然,这件事,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做到了。但我依然不清楚当时梁国皇帝的行为。”
“你们对商船的劫掠日益嚣张,”女王说,“他不能接受梁国的海上贸易受到影响,况且海上贸易关乎他梦寐已久的战争计划。”
“这么说,将瀛洲国土夷为平地,就是为了永久的太平?”
“一败涂地的计划。”女王冷笑。
“青年时期的宏图大志变成了暮年的孤注一掷。”
“我也有个问题,他是如何说服你们提供船只运送梁国军队呢?”女王打量着他。
“很多金子,一整船青石,还有一个承诺。梁国皇帝承诺我们,打赢战争后,江陆城归我们所有,那是东海最繁华的港口。当时,我还没有坐上船王的位置。”
女王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你们打不打?”
“我们有的选吗?”船王答。
“有几个。第一,群岛不缺船,带着你们的人前往瀛洲寻求庇护。你们本来就是瀛洲流民,皇帝也许可以既往不咎。第二,南海中有大片的无人地带。我兄长曾经提到过,他曾经试图在南海之中建立新的居住地。”女王正式回答了他的问题,且说的都是实话。
“等您回到梁国,您也会对梁国百姓这么说?”
“听你的意思,你们打算释放我?”女王满脸疑惑。
“海枭们挑拣同盟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梁国皇帝攻打瀛洲之后,我们一直没闲着,我们在世界各地的港口都安插了耳目。”
“因为敖掣船长的任务就是去截获情报?”
“正是。梁国的眼线也传来消息,说天孙人还没有完全得逞。岐州疏勒府的人还在顽强抵抗,梁洲城外的所有井水、河水全部被投毒,天孙大军一时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局面。看来您还可以回家,尽管不知道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那就送我回去。梁国夺回后,我们的铁拳也为你们所用。我向你保证。”女王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小纸卷。
“天之军队从梁州启航。”她读道。
“这是今天下午收到的情报,信是两天前发出的。”
“他们多久到?”她问。
“顺风的话,半个月。”船王郑低语。
“我可以帮你们什么?”
船王郑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说,“您可以为您父亲赎罪,为我们巡回海岛之盾。”
浪头猛烈地拍打岩石,溅起冲天的水花,力道之大,直接压趴了潇女王。
等海浪余威散尽,她才湿漉漉地站起来。
这条依山而上的小路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开凿而出,终点是一个石洞,一道炊烟自洞中袅袅升起。
傍晚时分,忽然有什么声音传来,她扭头望向石洞,昏暗的火光中出现一个黑黝黝的人影。
“你挑的地方可不怎么舒服啊,海盾大人。”她说。
那人走出石洞,默默地打量着她。他个头很高,肩宽体阔,长发在风中飞舞。
“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是谁?”海盾说。
“梁国女王,嬴潇潇。”她鞠躬致意,“特来拜访。”
那双眼睛在她脸上搜寻了片刻,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钻回洞里。“我刚泡了茶。”
她抿了一口,赞叹道:“好香。”
“我让兄弟们赶走了船王的信使,现在他们又把你送来了。莫非你是篡夺了你兄长的皇位,现在要来攻占群岛?”
“我兄长已经被天孙王国的刺客杀了,我也被黑巫之火灼伤。”
海盾皱眉。“所以呢?”
“所以下一个就是群岛,此时此刻,天孙人的大军正在驶向群岛。”
“天孙人不好惹,船也够多。那场面肯定很壮观。”
“船王郑也确信这一点,如果你不去带领他们,他们必败无疑。”
“好好品茶。走的时候把杯子留下,我只有这一个。”他平静地说,然后转身走出石洞。
“啪”一声,杯子碎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眯起眼睛,看着满脸狂怒的女王。
“难道你就可以不顾即将遭受奴役的群岛族人,仍然沉浸在过去的耻辱之中,自怨自艾?”
“耻辱?”他大笑道,“我之所以来这,是因为我无处可去。我不是自我放逐,而是被他们放逐。你能看到活着的我,也是因为燕回将军饶了一个无助的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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