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就是,潭州这边的肥舆商会,很早以前就在黑市上放出了风声,说要大量收购朝廷超发……啊呸,朝廷发行出来的银票。”
徐毓良脱下鞋履,一双大脚大大咧咧地搭在一旁的石栏杆上。看得一旁的胡灵厌恶地撇了撇嘴,彻底没了食欲。
一聊起这种黑道上的事情,他这人就显得没点正样,与之前那副老臣赤子的姿态可谓是格格不入。
“很早以前?多早以前。”郭巨峡好奇地问道。
“约莫……十年前吧。
那肥舆商会乃是这潭州城里最大的商会,江南八大商会之一。而同样作为八大商会名声在外的另一家,我寻思着你在隆州城内应该也已经打过照面了。”
“云澜?”郭巨峡瞪了瞪眼。“那岂止是打过照面,我还狠狠敲了他们一笔呢……”
那徐毓良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兄台你不必忧心。能开得起那么大门面的人,必然不会是什么心胸狭小之辈,结不下什么梁子。
只要你不是用什么作奸犯科的手段,只是讹诈的话——只要你能成功,他们不仅不会生气,反倒还要敬你三分,私下里认你是个手段高明的师父。
所谓商人,不就是这么一帮贱骨头?”
郭巨峡想了想:“确实。我当时看那会长确实脸色不好看,但事后也没见他对我的人怎样,甚至堪称是宾至如归也不为过了。”
但其实仔细想来,云澜商会真正的幕后操作者也不是那个会长啊……
若这肥舆商会与那云澜商会是同样等级的存在,那恐怕只能意味着肥舆商会背后也坐镇着一个堪比、甚至可能比胧月更具城府的大人物。那才是郭巨峡心中最大的隐忧。
当然,胧月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与人说起的事情。看在胧月与灵儿的情谊上,这些隐忧郭巨峡只能藏在心里,自然是不能与这徐大人说起的。
他沉默不语,那徐大人倒也没发现他眉间的愁苦,只是继续娓娓道来——
“我记得现在那肥舆商会的会长,是一个叫余佑升的兄台,今年……许是五十多岁了差不多……
十年前他们家里出了一桩大案。那余佑升有个弟弟叫余舒,年轻气盛,在城里闯了大祸,把当时坐在现在我这座位上的荆湖巡抚给捅死了。”
郭巨峡一听这事,当即差点一口老血没吐出来:“啊?!”
胡灵:“荆湖巡抚?”
郭巨峡:“让他弟弟?”
胡灵:“给捅死了?”
郭巨峡:“还正好叫余舒?”
那徐毓良惊讶了一下:“怎么。这……合着,你们对这个余舒还有点印象?”
“不是……”郭巨峡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他把这前任荆湖巡抚给捅死了,蓄意谋杀朝廷命官,这是杀头的罪吧?可为什么我听说他还在肥舆商会办差?”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徐毓良拿出了一根烟袋,优哉游哉点了起来,继续娓娓道来。
“我那前任荆湖巡抚倒也说不上什么好官。当时他的儿子仗着父亲是朝廷命官,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整个荆湖一带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放在当时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那个余舒看他不惯许久,本也是敢怒不敢言。直到那个败家子闹事差点闹到了肥舆商会头上,还差点霸占了他的妹妹余诚予。”
郭巨峡听他讲这半天,脑门上顶着的问号有增无减。
“儿子孬种,那又关那当爹的啥事?”
徐毓良狠狠撮了一口烟袋,翻了翻白眼,仔细回想起了细节。
“我听说,那件事的经过当时是这么回事——
余家的小女儿余诚予,不光识得琴棋书画,诸般武艺也是样样精通,而且身为大家闺秀也没什么架子,得闲便喜欢去私塾里陪孩子们一起念书,久而久之,就很得乡里人喜欢。
怎奈那个二世祖他只是眼馋人家身子而已啊,他哪儿管那姑娘是什么人?当时就以替皇上选妃为由,要强拉那姑娘来这州府衙门验身。余诚予不愿,他便派人强行去掳,然后人没掳到,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回来的就一个余舒。
……按理说,这为民除害之事,放在他一个商人子弟身上,本来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可谁让他命硬呢?
前巡抚大人知道这件事后,雷霆大怒。毕竟这弑子之仇不共戴天嘛,就要去治他余舒个妄杀之罪。
怎料那个余诚予也不是什么池中之物,一看兄长要被杀,血肉之亲不容辜负,反手便来了个进京告状,以商人之女之身,状告那巡抚大人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超发银票。”
“确实。”
胡灵嫌弃地拿起那徐毓良放在一旁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那双大脚板上:“在没有足够定额银两担保的情况下超发银票,会导致市面上现存所有银票的贬值,没有商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郭巨峡思忖了一下,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但这东西并不好证实的吧?物价这东西受影响因素太多,做不了弹劾朝廷命官的证据。到底印发了多少银票,只要巡抚大人那里没有留下真正的账目,这世上还有谁有这能力查清楚?”
那徐毓良点了点头,发出了一阵悠悠长叹。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余诚予也是有备而去。
前荆湖巡抚在任三年,按度支司那边的数字,应印银票是三千二百万两。然而那次去临安告状,余诚予为了救下兄长,以自己的名望动用商会的力量,带了整整三千三百万两的银票,全部都是那巡抚大人在任期间所印发……”
此言一出,郭巨峡和胡灵齐唰唰都瞪大了眼珠!
郭巨峡:“换言之,那场官司,肥舆商会他们……”
徐毓良:“那场官司直至今日依然没有结束。”
郭巨峡与胡灵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这都没斗过那个老巡抚?”
“完全没有!”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徐毓良的脸色不由得又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