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将士穿着沉重的甲胄一动不动地站在军营前,他们一个个面容肃穆,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样,可他们腰间都有利刃,只要有半点的风吹草动,他们立即就会抽出腰间的长刀,刀刃在战场上饮过血,寒芒逼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顺阳郡王见了不禁咋舌,很难想象这些将士曾在犒赏宴上曾拿着酒碗向他道谢,现在想想,将士们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他代表朝廷,宣读了会发放下来的抚恤罢了。
果然薛沉手下都是强兵。
顺阳郡王被人引进军中,薛沉和安义侯早已经站在那里,他们身边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来的官员。
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所有人都要到齐。
“今日就会处置这些人?会不会……”顺阳郡王看向薛沉。
薛沉道:“已经晚了,要不是要去衙门里调出文书来查看,想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些逃兵在将士们凯旋而归的那日就该按军法处置了。”
顺阳郡王向四周看了一眼,统兵出战的宋成暄还没到,薛沉和安义侯都站在这里,显然要让宋成暄主持大局。
这位宋大人还真是薛总兵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不过薛总兵也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是觉得这桩事处置起来太棘手,万一出事可以让宋成暄代他受过,还是要看着宋成暄立威?
顺阳郡王目光落在安义侯身上。
徐、宋两家已经议亲,安义侯不会害自己未来的女婿,他站在这里,八成是后一种情况。
“这位宋大人可真有福气,”大理寺正常悦道,“手握着常州这么多大户人家的把柄,今晚拉开阵势吓唬吓唬那些人,明日宋家都会堆起金山银山,不光是薛总兵抬举他,他又攀上了安义侯府,这是打算将来坐镇常州卫所啊,说不得人家还能搏个勋贵,啧啧可真敢想,就凭一个小小的宋氏,还想要封爵。”
说完这话,他故意看向李煦:“我早就成家了,是没有了指望,李大人也要跟着学一学,不能整日都一头扎在文书中,也要通人情世故,将来才能平步青云……您没瞧见那徐大小姐相貌出众,这可谓是一举数得。”
男人们议论女子,若是一时动了邪念,就难免想到另一个方向去,此时此刻常悦显然就如此,可常悦刚一思量,就被冷冷的声音打断。
“常大人管住自己的嘴,更要管住自己的心思,”李煦淡淡地道,“不该肖想的不要去想,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盼着您回京呢。”
李煦这话毫不客气,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常悦惊讶地看过去,李煦大多时候都是温文儒雅,没想到收敛笑容时也很吓人,目光冰冷,其中藏着让人猜不出的深意。
“李煦……”
李煦道:“常大人以为宋成暄今天是要做戏给那些大族看的吗?”
“你是说,”常悦皱眉看向那些被绑缚的逃兵,其中大多数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他真的会动手。
何以见得?”
李煦抬起眼睛:“设身处地……一想便知。”
常悦轻笑一声:“我也设身处地了,可我想的结果与李大人大相径庭。”
“可见大人与我们不同。”
李煦说完这话不再与常悦分辨。
今日宋家和徐家议亲,宋成暄会来处置这些人,想必她早就知晓了。
她查的案子与谢家、闫家有关,今日这两家人都会到场,她绝不会错过,常悦有一点说的很对,无论是薛沉还是安义侯府,都十分看好宋成暄。
她自然更是不遗余力地帮衬。
李煦站在那里,忽然觉得秋风有些微凉,从凤翔相识到如今,眼看着宋成暄与徐清欢来往,不知为何,在这桩事上,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看客,而他不该是个看客,他不喜欢一切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有关徐大小姐的许多事他都没有弄清楚,可显然他已经没有这个时间去了解。
整个军营一下子更加安静下来。
李煦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了宋成暄的身影。
宋成暄穿着一身甲胄,站在校场之上,那些被押着的逃兵纷纷低下了头,有人开始瑟瑟发抖,显然十分惧怕这位带着水师击败倭寇的军中主将。
四周的军士都静立听命,显然以宋成暄马首是瞻,泉州来的人手不多,也就是说,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出自常州水师,可他们此时的表现就像泉州将士一样拥戴宋成暄,可见在倭人一战中,他们对宋成暄已经彻底信服。
宋成暄露面之后,就有军中书吏和衙门中人鱼贯而入,显然今日所有事都会被记录在案,将来以供朝廷查问。
“我儿啊。”一阵喧哗声响起。
那些逃兵的家人都被放到校场旁。
李煦也看到了不远处站立的一个身影,那是徐清欢,她果然来了,她站在远处旁观,是要将今日的局势都看得清清楚楚,以便进一步推断案情,她还真不会放弃,涉及慧净大师,也准备一查到底。
这对她和宋成暄都将是个考验,李煦想到这里沉下眼眸,若是涉及利益,不知宋、徐两家的关系是否能牢不可破。
……
郑大太太在人群中寻找志哥的身影。
所有的逃兵都只穿着中衣,被绳子牢牢地绑住,低头跪在地上,一时半刻她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噩梦一样。
她抬起头去看那高台上的宋成暄,那位宋大人板着脸,面容冰冷,让人望而生怯,仿佛无论是谁,如何哀求,他都不会动容。
郑大太太一颗心沉了下去。
“行刑。”宋成暄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所有的逃兵都被放倒在地,行刑的笞杖立即落下来。
沉重、清晰的击打声音传来,所有逃兵紧紧地咬着嘴中的木棍,不敢大声呻吟。
那些观看行刑的人却已经忍不住哭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宋大人如此狠厉,不肯多言直接行了军法。
“怎么能如此,”闫老太爷先出声道,“你们都眼睁睁地望着……他说私逃就私逃,谁看到了,我们不能认啊。”
郑大太太一把拉住郑大老爷。
郑大老爷却紧紧地抿着唇,耳边击打的声音依旧继续,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可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一百杖终于结束。
却又有兵士抬出了高高的木架子。
“临战时逃亡,被拿获,仗一百,继续充军,再犯者处以绞刑。
他们这是要行绞刑啊。”
人群中已经有人瘫坐在了地上。
宋成暄道:“战前你们中许多人便已经私逃,念你们是初犯,小惩百杖,希望你们戴罪立功,以前的事也会既往不咎。
战时,你们却又准备乘船逃走,当日没有惩戒你们,是战事当头,这一百杖先予你们记下,日后再算。
那时我已有言在先,再逃按军法处以绞刑,你们当中的人仍旧不思悔改,再次泅水逃走,为抓你们我军几乎贻误战机,你们今日之结果也是警示我军将士,凡触犯军法,按律究办,以儆效尤。”
逃兵之中有几人被拖出行绞刑。
观刑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哭喊出声,显然那其中有他们的孩子。
郑大太太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从中发现志哥的影子,她嘴中不停地嘟囔,希望志哥能够逃过一劫。
“还有人战时被倭人俘虏,为了活命向倭人求饶,透露出我军军情,”宋成暄说着走下高台向那些逃兵中走去,“既然选择从戎,就要有所准备,征战沙场难免马革裹尸,大丈夫不该惧死,更不能以此卖国,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都不配留有体面。”
又有人从逃兵群中被带出,手持利刃的兵士已经等在那里。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一个人慌张地喊出声来,他向四周看去,最终目光落在人群中闫老太爷的脸上:“祖父救我,祖父……”
闫二老爷睁大了眼睛,被押着要被处以斩刑的正是他的儿子铮哥。
“你们不能杀他。”闫二老爷忽然大喊出声。